王真川见林先生对一个商人都如此客气,在一边轻声哼了一声,脸上大为不屑。但他自己也是客人,当然不好多嘴。郑司楚看得清楚,却只作不知,满面堆笑道:“久闻林公好客,今日得见,施某三生有幸,恭敬不如从命了。”
这时边上铮的一声,却是王真川从车里取出一面琵琶来,生怕路上碰坏了,正拨弦试了试音。郑司楚心中一动,又笑道:“哎呀,原来王先生是琵琶高手。”
王真川又哼了一声,理都不理他,林先生见这商人说起琵琶,倒是大投脾胃,也笑道:“原来施先生也精擅乐理吗?当真没想到。”
郑司楚心想说别个乐器我也说不出多少来,但琵琶和笛这两位乐器可是知之甚多。他的笛子是蒋夫人传授,尽是精要,而平时和宣鸣雷喝酒聊天,谈起乐器来,说的亦是这两样。他虽然弹不了琵琶,但现炒现卖,当真算得上是个嘴上高手。他见王真川所用琵琶比宣鸣雷惯用的要稍短一些,想起宣鸣雷说琵琶一道,分南北两派,称南穆北曹两善才。宣鸣雷学的是北派曹善才的三才手,这王真川学的大概是南派琵琶,怪不得两人势同水火,宣鸣雷从来没说起这么个人来。他道:“看王先生所用,应是穆善才传承,是南派高手了。”
这话一出,不但林先生大吃一惊,便是王真川都动容。他们做梦也想不到,这么个满身腌鱼味的商人居然只看了一眼就说出王真川的传承来了。要知琵琶南北两派,形制完全一样,南派琵琶比北派的只短半寸,寻常人根本分不出南派还是北派。他们哪知道郑司楚在五羊城不知和宣鸣雷与申芷馨合奏过多少次,宣鸣雷抱着琵琶的样子他看得熟而又熟。王真川和宣鸣雷个子差不多,一抱琵琶在怀里,他马上就看出是南派还是北派了。
林先生惊道:“真是人不可貌相!施公,不知您是哪一派?”
郑司楚一语说得如此内行,林先生对他越来越尊敬了。郑司楚摇了摇头道:“一介贩夫,哪里有闲暇著意这些清玩。我只是听我一位远房姨母说起,说得多了,也就记住了。”
林先生张了张口,王真川却已抢道:“令姨母是哪一位?”
王真川对郑司楚这么个商人一直看不起,但现在实在压不住好奇心。郑司楚心道:不错,先声夺人,先把你镇住了再说。他道:“我姨母姓蒋……”
他还没说完,林先生已大叫道:“蒋夫人!”王真川却叫道:“花月春!”
郑司楚道:“我姨母姓蒋,当然是蒋夫人。”他心里暗笑,但脸上仍是一派平静,又道:“花月春是谁?”
林先生心道蒋夫人当初曾沦落风尘,花名便叫花月春。数十年前,花月春之名真可谓名震天下,据说当初的帝君也曾是她的裙下之臣。但既然花月春是这位施正的姨母,当然也不好当面说这话。他道:“蒋夫人少年时便叫花月春。当初,她可是有‘天下八绝’之一啊!”说着,看着郑司楚的眼光也隐隐有几分崇敬,似乎知道了郑司楚是花月春的远房侄子,眼前这商人也大不一样了。
郑司楚道:“原来姨母当初叫花月春吗?她倒没说过。”
林先生心想这话你姨母当然不会说。他本来不过只是好客,现在得知这商人竟然是花月春的外甥,那是死也不肯放他走了,没口子道:“施兄请,请。”一副郑司楚若不肯赏脸、他就要大失所望的样子。郑司楚心中暗笑,脸上还是一副诚惶诚恐的模样,嘴里道:“不敢当,不敢当。”
一进大堂,郑司楚一眼就看到边上放着一排座位,定是乐班了,当中则是一张大桌。郑司楚道:“林公,不知府上有何喜事?”
林先生道:“好叫施兄得知,小女三月前产下一儿,今日恰逢百日,我便请上几位好友前来小酌。施兄恰逢其会,真个令我蓬荜生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