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公北这人其实千伶百俐,方才说得兴起,把郑司楚臭骂一通,听林先生这一说,马上省得方才这一席话在程迪文听来有点指桑骂槐,只怕程主簿会不悦。他笑道:“林公,今番公北准备的,乃是一个小段,名谓‘雾云城三军大战,金枪班一将逞威’,说的乃是程侍郎当初在金枪班时的事迹。”
这一段乃是当初申公北最得意的一套大书《共和大业》中的最后一段。这套《共和大业》是根据《共和国发展史》编的,因为《共和国发展史》部头很大,一般人不耐烦去看,申公北便将其中概要添油加醋,编成这一套大书,其中《坠星原血战录》也是当中最热闹的一段。他口才极好,这套书也编得深入浅出,完全没有和《共和国发展史》相抵触的地方,因此得过不少奖励。他所说的这一段乃是《共和大业》的最后一回了,因为《共和国发展史》对这一场战事一笔带过,以前他也并没有刻意渲染。不过这一次带领报国宣讲团的乃是程迪文,而程迪文的父亲又刚被大统制重新起用,由武转文,成为礼部侍郎,申公北见风使舵,连夜把这一段大加渲染一般,其中最热闹的一段便是程敬唐三番与杨易对枪,胜不骄,败不馁,最后一枪刺死地军团首席统领杨易。刚编成时,程敬唐也来听了点,说这一段也太离谱了,自己并没有和杨易对过枪,不过申公北的脸皮也真如城墙般厚,说是说书不能完全依照历史,只为激励人心,反正程侍郎乃是名将,这些细节问题无关大局,杨易也正是死在这一役中。程敬唐被他说得没法,何况他还是拼命地捧自己,只能要他尽量少说这一段。因此在雾云城后来申公北便不说了,这回来东平城,要是老是说以前那些只怕旁人听得厌烦,他便又将这一段拿了出来。林先生还不曾听他说过这一段,叫道:“原来是程侍郎昔年功绩!申公,能不能让我等先听为快?”
申公北被他一捧,乐不可支,高声道:“甚好甚好,那我便说其中最热闹的一段对枪!”
申公北的说书,名闻遐迩,一听他要说一段,旁人更是起劲。申公北是个人来疯,见旁人凑趣,也不坐着了,站了起来,从怀里摸出一块惊堂木往桌上重重一拍,高声道:“共和得道多助,匪寇犹逞凶顽。英雄沙场百战,收拾万里江山。几句闲词说罢,这一回说的便是金枪班横扫贼寇之事……”
申公北的口才果然不是吹的,他一开口,旁人登时被吸引住了。申公北对说书便极是用心,特别擅长描述马上单挑,而且每每别出心裁,将打斗描述得极细。这一段《三番对枪》更是热闹非凡,说帝国匪军余孽不甘失败,故意诈降,在雾云城外发动了突然袭击。当时共和大军尚在外围未至,措手不及,金枪班率数千将士坚守城池。为防止帝国军巨炮轰城,金枪班不惜自身安危,出城向敌人单挑。当时金枪班有五绝枪之称,为首的便是队长程敬唐,手中一杆“刺地饮泉枪”,乃是一杆宝枪,因为扎入地下,能一下刺透泉脉,故得此名。而帝国军也有五个统领,每个统领都有一个外号,比如一直活到前两年的陈忠,名号就叫“癞皮象”云云,而杨易更是人称“吐海鲸”,是当世枪王,于是五绝对五统领,各有胜负,血战一场,最后程敬唐和杨易三番恶战,刺地饮泉枪终于破了杨易的长鲸吐海枪,将这贼军骁将挑下马来,为共和军的最终胜利赢得了时间。他说得绘声绘色,简单就和当时他就在边上一样。
邓小姐还没听申公北说过书,听得惊心动魄,小声道:“程主簿,令尊大人真了不起!”
程迪文厚着脸皮坐在她边上,一直想和她搭话,却又不敢,见她主动和自己说话,登时乐不可支,小声道:“邓小姐见笑,其实家父说没那事,这是申先生编的。”
“编的?”
程迪文点了点头,“家父说,当时雾云城有重兵把守,贼军根本不能有什么作为。”
原来如此。邓小姐也微微点了点头。这不过是十多年前的事,再过几十年,当事人都已去世的时候,只怕申公北说的这些也要成为旁人深信不疑的历史了。这时申公北已说到程敬唐最终用“翻山倒海回马独门枪”刺倒了杨易,夺下了杨易的枪王之号,惊堂木一拍,说道:“从此河清海宴,共和大业江山永固,英雄丰功盖世无双!”旁人听得心旷神怡,纷纷叫好,把林先生的厅堂弄得好似戏馆一般。
林先生听申公北说了这一段,暗自赞叹,心道此人得享大名,倒也名下无虚。他赞了几句,说道:“诸位,再过两天报国宣讲团便要在东平城新年晚会上一展身手,此番敝乐班也要登台献艺。区区小班,趁此机会,请诸位多多指教。”说着,唤过一个人道,“让乐班进来。”
林先生家的乐班名声也着实不小,程迪文对申公北的说书没多大兴趣,一听这乐班要出来,精神一振。待那支乐班鱼贯出来,见服饰整齐划一,心想林先生果然是有心人,看这些人的衣着便是不凡。
乐班一落坐,第一支便是程迪文编的那套《大曲》。这《大曲》很是繁复,全部演奏完要好长一段时间,因此选的只是当中一个章节。郑司楚一出来,一眼便看见邓小姐和程迪文坐在一块儿,心里不知是什么滋味。待乐班指挥一扬手,他把笛子凑到嘴边,突然又有种不安,却是程迪文的目光看向自己。他暗自一惊,心道:可不要露出破绽来。自己脸上蒙着面目,谅程迪文认不出来,只是不要被他从指法上看出来,便故意中规中矩,尽量不显山露水,心里只盼望林先生别为了炫耀,把自己用铁笛之事说出来。
林先生知道程迪文乃是笛子名手,其实倒有心向他炫耀。这一段奏毕,却听得出笛声虽然也不算差,但也平平无奇,不觉稍感失望。旁人便是一般叫好不迭,赞美林先生这乐班技艺不凡。林先生见程迪文面含微笑,问道:“程主簿,你听着敝班可还有可取之处吗?”
程迪文晃了晃脑袋道:“林公,贵班乐师大多可圈可点,已不下礼部的乐班了,真难为林公用心。”
林先生听他只是客套,更是失望,却也有点不服气,说道:“程主簿,不嫌冒昧的话,能不能请主簿大人指点一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