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是别的原因,郑司楚根本不会去听,但一想起母亲,他的心也软了下来。如果自己真个杀了郑昭,对不起他的养育之恩不说,母亲在九泉之下也会伤心欲绝。他只觉如此颓唐,如此茫然,也如此悲哀。人生一世,爱恨总难以分得一清二楚,可交错纠结到这等地步的,只怕亦是绝无仅有。他道:“我明白。宣兄,走吧,我们去见申公去。当时战况的详情,还有劳你跟我说说。”
宣鸣雷听他要自己说战况,不由如释重负,心知郑司楚虽然颓唐,但心犹未死。虽然他不如申士图一般对郑司楚几乎有点迷信,但也知道郑司楚之才。有他在此主持陆军,说不定真有重振旗鼓,卷土重来之机,因此滔滔不绝地说着当时战况。说到余成功坚守东阳,最后高鹤翎、叶子莱两部都安全撤回,自己却被北军生擒,郑司楚长叹一口气道:“其实余帅也是个将才。”
这话的意思,其实是说余成功在战术上可圈可点,战略上却有欠缺,并不是个帅才。申士图把指挥全权交给他,未免也是用人之误。宣鸣雷点了点头道:“是啊。可惜你晚生了二十年。如果他也是七天将一员,我想此败应该可免。”
郑司楚心里已在暗暗摇头。虽说自己一直坚持不该急于夺取东阳城,可万一自己坐上的是余成功的位置,难保自己也不会一意孤行。事后反思,自然洞若观火,但当局者迷,谁都说不上。他道:“事已至此,现在我军还有多少实力?”
“东平城里尚有七万军,其中一万是高鹤翎带来的闽榕军,四千天水败军,五羊军不到六万了。”
五羊军经过扩充,本来已达十万之数,这一战竟损兵三万余,而且这三万都是精锐,加上天水军覆灭,其余诸省谈不上什么实力,南军实已到了危急万分的境地。他道:“北军有什么举措么?”
“傅驴子连番来攻,看来是想尽可能削弱我方水军,以便全军南下。万幸,五羊水军损失不大,现在尚可抵挡,而胡继棠在攻清穹城时也被那丰天宝杀了,那一路人马短时间里应该不会有异动,我们还能有几个月的休养生息机会。”
这几个月也将是南军最后的喘息之机了。天水省是大江中游门户,此时门户已开,只要胡继棠的继任者到位,东西夹击,水陆并进,东平城同样守不住。等东平再失陷,再造共和联盟也就是彻底分崩离析。郑司楚低头沉默不语,宣鸣雷知他心中正在盘算,也不再开口。两人并马而行,很快到了太守府。门口一见这两人来了,齐齐一个敬礼,高声道:“郑将军,宣将军。”
郑司楚和宣鸣雷,这一陆一水两将乃是南军希望所在。特别东阳一败,郑司楚没有在军中,在士兵心目中便觉得若郑司楚在,定不致此败,因此郑司楚的名声反而比以前更响了。郑司楚被这些人一声欢呼惊醒,在马上向人行了一礼道:“请立刻通报申公,说郑司楚、宣鸣雷求见。”
那守兵道:“申公一直在等着您呢,郑将军快请。”
这守兵也极为殷勤,上前为郑司楚带马。郑司楚跳下马,还没进门,便听门里传来了申士图的声音:“郑司楚将军到了?快,快请他进来!”
申士图说得很急,声落人出,自己竟迎出门来。一见申士图,郑司楚正要见礼,却是一怔,原来申士图一头头发竟已白了大半,这才明白宣鸣雷说什么见了只怕认不出来是什么意思。他行了礼道:“申公……”不等他说完,申士图道:“快,里面去说。郑将军,现在只等你来主持大局了。”
是残局吧。郑司楚暗暗苦笑。申士图一直对自己有点迷信,但上一回因为自己坚持不该过于急躁地夺取东阳城,又反对将傅雁容当人质的事,申士图对自己亦不太信任了。不过现在余成功遭擒,申士图方寸大乱,对自己的迷信比以前反而更多。他自己知道这样的残局自己多半亦是无能为力,可现在不是说实话的时候,如果申士图再失去信心,那再造共和一方将彻底失败。他道:“申公,小将都已知晓。好在三军用命,小将已有了破敌之计。”
一听他有破敌之计,申士图脸上一下露出喜色,急道:“好,我就知郑将军不凡。来,里面去说。”边上那些守兵也听得郑司楚的话,见他胸有成竹,一个个脸上都露出霁色。这一场大败实在太大了,人人自危,郑司楚这句话让他们不禁信心大生,只觉虽败亦不足为虑。郑司楚眼中余光也看到了周围守兵的脸色,心道果然三军可以夺帅,匹夫不可夺气,无论如何,这一句先声夺人,传出去后士气多少能回复一些。但马上又想起这个先声夺人的办法是郑昭教自己的,虽然郑昭是自己的杀父仇人,可自己身上实已有了太多郑昭的影子,生父却仅仅是个名字而已。他心里这样想,脸上仍是不动声色,只是行了一礼道:“是,请申公移玉。”
一走进内室,申士图便道:“司楚,鸣雷,你们都坐下。司楚,你有什么破敌妙计?”
按理以申士图的身份,郑司楚和宣鸣雷既是下属,又是晚辈,都该侍立才行,不过现在郑宣两人已是申士图最后的依靠,也顾不得这些礼节了。郑司楚心里虽然有点影子,但要他说破敌之计,却也难以详说。他道:“以小将之计,如今北军声势大振,我军想要卷土重来,已是孤掌难鸣,此时唯有借助外力。”
一听他这话,申士图双手一合,叫道:“不错不错!司楚,你爹也是这个意思!虎父无犬子,看来你们想到一块儿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