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说先前嫃颜骑兵还没有出现的时候,纥丹撤兵,城外只剩下坨坨国兵马,那么他们顶多再耗上三两日,雁沙关便可解围。然而现在可好,纥丹还未去,又来了嫃颜,三国联军共围一城,难道真的是天要亡雁沙关?
目光注视着远处越聚越多的兵马,杨廷紧抿着嘴唇,心下里忽然间涌起一种沧桑的无力感。昨夜他们兵行险招,冒死前去毁掉纥丹的粮草,本以为这样就可以护下雁沙关,只要能守到平王季文泰平定京城,必然会派援军前来接应。可是如今,城外汇集三国兵马,雁沙关已成为他们的瓮中之物,只怕等不到援军来的那一天了。
想起来昨夜,离别多年重又见到伊兰莎,他觉得这些年的风风雨雨,都算不上什么。本想打完这场仗,他就可以去找伊兰莎,告诉她,她就是他喜欢的那个好姑娘。不再羞涩,不再矜持,就那样大大方方地告诉她,像个真正的男人一样。然而天总不能随人愿,月亮也不能想圆就圆,这场战争结束,他不知道还会不会活在这世上。前路坎坷,或许他们注定有缘无分。
他后悔了,后悔昨夜吻了她,给了她不该有的希望,又许了她不该有的诺言。或许他就该沉默下去,不和她见面,不和她相认,不和她缱绻缠绵,互诉衷肠。那样,她也不会再痛苦。
他恨自己,恨自己有很多事都无能为力。
远处兵马越奔越近,杨廷紧握拳头,转过身看着那一双双满是忧虑又期待的目光,心下沉痛万分。恐怕要让他们失望了,他们都把他当做神一样看待,他们信任他,仰慕他,尊崇他,以为只要有他在,雁沙关就不会陷落,再困难的战争他们都将会胜利。然而他终究不是神,他没有毁天灭地的力量,能用微薄的兵力去抵挡住三国围攻。
原本还骄傲地以为,自己的到来能救雁沙关于水火之间,却也不过是将死亡时间延迟了一会儿。杨廷唇角慢慢勾起一丝自嘲,眼神却逐渐冰冷起来,不管怎样,不管是谁,想要轻松拿下雁沙关,绝没有那么容易!想要踏上季国的领土,那他们就要付出血的代价,即使赢也只能得到一座空城!
“将军!不管你怎么做,末将誓死追随!”邓旭眼含热泪单膝跪地,咬着牙根一字字说道。
刘光易和许持也跪下来,望着杨廷,眼里是不容置疑的坚决。他们都了解杨廷,了解他们挚爱的将军,他们从心底里拥护他,爱戴他,愿为他赴汤蹈火,不置微词,即便是他要带他们去送死。
杨廷默默看着他们,重重点头,扶起三人,沉声道:“去把关内城门打开,想逃的百姓就让他们逃吧。杀几头牛,现在就让伙事营准备饭食……”
紧抿着唇,杨廷忍住喉间的堵,继续道:“让兄弟们饱食一顿,我们出城!”
刘光易三人拱手行礼,转身匆匆离去,不敢抬头,怕让人看到满脸泪水。
午间饭食十分丰盛,没有人多问,也没有人喧哗,士兵们埋头闷吃,沉默无语。城外面那如海一般的围军他们都看到了,不用多说什么,当了这么些年的兵,边疆之地经年战乱不休,谁都知道这一餐饱饭过后,意味着什么。季国的兵制三年一轮,每过三年就会调遣地方,从关外到关内,从西北到东南,直到老了残了打不动仗,才能返回家乡。然而自从季国内的叛军作乱以后,各地兵马已经很久都没有调动过,尤其是像雁沙关这样的边陲重地。有很多士兵在这里从少年长到成年,从黑发变成白头,不知道守过多少年。他们已经记不清故乡的月色是什么样子,但是这苍凉广漠万野边陲的清冷月色,却已深深刻印在他们心间,清冷中透着一点点温柔,那就是他们第二个故乡的月色,就是这雁沙关的月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