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李殊檀点头,指腹卡在琴颈背后刻出的字上,微笑着说,“但我还是想要。只要这把忽雷。”

“……怪人,真是怪人。”乐姬毫不掩饰,人倒是往李殊檀那边挪了挪,“那开始吧,还有两刻钟,够你学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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忽雷的音色特别,一曲里占的分量不重,乐姬指点曲谱时又特意做了部分删节,两刻钟下来,李殊檀大致能合上女乐的节奏,大胆地抱着忽雷进场。

说是宴会,其实只能算小宴,在座的都在叛军中能说上话的,李殊檀借着忽雷的遮掩,悄摸看了一圈。

这些人在她眼中是模糊的色块,五官糊成一团,光看身形,除了懒洋洋地倚在桌边的青衣少年,余下的不是干瘪如柴就是肥大如肉山。

唯一的例外在上首,壮实精干,黑衣敞怀,脖子往下露出健硕的肌肉。

他的脸在李殊檀眼里自然是模糊的,但她知道那是谁。

前范阳节度使康烈的长子,如今叛军的首领,康义元。

侍女进来布菜,一道道依次放在桌上,浓油赤酱的荤腥气飘到女乐这边,分明是食物的香气,李殊檀却蓦地想起了战场。削去铠甲的将士砸在泥地里,裸露的肌肤任人宰割,伤口里涌出的血带着铁锈味,闻起来一股腥气。

而她站在战场边缘,举目四望只有雨和血。

算上梦中枉度的那五年,距离她阿耶中箭、她流落叛军之中已经过了六年多,李殊檀以为这回她能心平气和,对着鹤羽时能忍住不和他拼命,但叛军中的这些人聚在一起,一个个杵在她面前,她才发现,原来她还是恨,恨得咬牙切齿。

肩膀僵硬得像是泥胎,扣在弦上的左手紧得骨节泛白青筋爆起,指尖却在发颤,李殊檀紧抱着忽雷,半晌拨不出一个音。

“别犯傻。”坐在边上的琴姬压低声音,“再不出声,他们可就要看到你了!”

李殊檀一个激灵,手一抖,指腹擦过其中一根弦,歪打正着合在琴音上。

她收回视线,死死盯着怀里的忽雷,僵硬地拨弦,直到合奏曲结束,坐得最远的琵琶女慢悠悠地开始独奏。

——冷静。冷静。

——活下去。活下去。

李殊檀深深地吐息,从刚才那种难以自控的暴怒中缓过来,闭眼的瞬间睫毛脆弱,睁眼时又坚毅如同钢铁。

正对着女乐部的中年文士眯了眯眼:“奏忽雷的那乐姬还是乐师?上前来。”

女乐部里乍一眼分不清性别的只有李殊檀,抱着忽雷的也只有李殊檀,她当机立断抱起忽雷,横穿到男人身边,规规矩矩坐下,做了个将弹未弹的起手式。

文士一愣,又不好直言叫她过来干什么,憋了一会儿:“你抱着忽雷过来做什么?”

“选定的曲子尚未演奏完,叫我过来,不是想近些赏曲吗?”李殊檀装傻。

“你……”在场还没人怀抱乐姬,男人撑着文士风度,一咬牙,“随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