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邵说道:“此间的马贼与跋野人关系甚密,敌将可从马贼处借兵;再说这两年来,你不是一直想逃离此地吗?”
迦叶让老邵说得一惊,怔怔的望着老邵,还以为平日掩饰得很好,却不知老邵从那里看得出来。
老邵微微一笑,说道:“你才多大的娃,哪能藏得住这么重的心事?正如赵陵所说,别人从未把我们当中州人看待,你在晋昌没有家人牵挂,为河西郡做这会丢命的苦役干甚?你一直未走,是怕牵累我们吧?”
迦叶沉默片刻,方说道:“也没好去处可去。”
老邵说道:“你臂蕴神力,心性桀骜,天下大有可去处,惟独不可在这里为奴。”
迦叶却似没有听见他这话,以弓拄地,茫然四顾。
南面大泽微微水光,北面高山巍巍连绵,东西石碛地戈壁相连。刚被掳到高昌王宫时,一次次寻机逃跑,每一次被捉回无不是乱棒打杀、血肉淋漓,一只半大的少年能经得住二十记杀威棍棒,已叫人惊奇,伤痕未消,却能忘记初时的创痛再次出逃,却让人不解了。若非高昌王妃醉心这种猫捉老鼠的游戏,半大的少年第二次被捉回来就应推入蛇坑了。河西郡兵攻打高昌时,少年心里怀着比谁都热切的希望,当他随三十万高昌人一齐在左肩用火钳烙上“高昌”的痕印时,似乎能听见某种物什碎裂的声音。
从此之后,惟有梦里自己是风,在如雪的流沙地里、在如水的月冷光里无拘无束的飞翔。
晨起前锋营残军整队离开野马驿残堡东走,不出十里路,所忧之事成了事实,大地隐隐震动,数百名跋野人的骑兵出现在北面的石碛地里。前锋营正行低陷处,没有险地可倚,仓促结成圆阵。老召暗地里拉了迦叶一把,递给他一根马缰,说道:“你沿大泽去寻援兵。”
赵陵此时也想明白老邵前日说的话,骂道:“梁铭宣拿我们作饵,只要引得跋野人的骑兵显踪,自有斥候潜去报信。”见老邵怒眼横目,恍然大悟:跋野人陷阵在即,留在此间的人多半不能活命,喈喈怪叫:“上次带你去弄女人,百般抵过,累得我也坏了兴致。这账日后再跟你算,你先去寻援兵。”赵陵提及旧事,惹得众人大笑,都不愿年龄最小的迦叶在此丧命。
迦叶将手里马缰往赵陵怀里一塞,说道:“三河马烈,我骑不了。”径取下肩后的稍弓,试了试右手,伤口崩裂,渗出血迹,将稍弓递到右手,拿左手开弓,勉强将两百步的强弓拉开。
迦叶年纪尚浅,但是性子却烈,老邵知道说不动他,只得各安天命。
马刀霍霍,铁蹄铮铮,四百铁骑摧山残岳般的掩杀过来。数十支箭零乱射去,没什么气势,澹台左厢挥戟左右拔打,撑开一道冷艳光幕,羽箭没有什么力道,给催得七零八落。圆阵已给潮水般涌来的骑兵杀乱,迦叶窥着空隙射出一支羽箭,让人拿手挡住,射中手腕,正欲抽箭补上一记,横里伸出一只大手,揽腰将他抱起,抬头见是老邵将身子探出坐骑,问道:“赵陵呢?”
“杀散了,我们走。”
未战而溃,按律斩将校及其妻儿;如今打不过,还不逃做甚?
老邵将迦叶按在身后,打马往南面冲去,迦叶抽出一支利箭搭在弦上,仰身后射,一箭正中一名追兵的眉心,正是生死存亡之时,心神尤为明净,只觉得目标与长箭之间存在着无形的联系,当箭脱弦,迦叶已知此箭必中眉心。
此时的踌躇满志让迦叶有些哭笑不得,转身又是一箭,却因开弓次数过多,手臂酸麻,箭脱弦时,开弦手指微微一颤,箭羽贴着那名胡骑的鬓发而过。那名胡骑微微一怔,只觉鬓角让劲风吹得生疼,扬了扬手里的马刀,拔转马首转向去追杀旁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