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阳绿珠失声道:“娘,你,你的意思是说,他纵然逃了出来,也须得背负凶手之名,为那智慧大师偿命?”宋问心没有答言,眼中露出无可奈何之色。

萧威海一直沉默不语,此时长长叹息了一声,缓缓道:“师父说得不错。若期限到时,朝中还未能扳倒淮安王,我们部署的计划还未能一一实现,飘儿即便逃出聚雄山庄,也仍是死路一条。”

欧阳绿珠大惊,此距期限已只不过数月,要在这短短时间之内扳倒淮安王,实施完已部署的计划,实是绝无可能。那时,萧雨飞岂能逃脱厄运?心中绝望之极,说不出话来,眼泪倏地流下。萧威海笑道:“若能牺牲飘儿一人,让我们有充足的时间待候良机,避免万千生灵涂炭,他也算死得其所。将来尘埃落定,天下太平,自能还他个清白之身。”他虽是在笑,眼圈儿也不禁红了。欧阳绿珠哭道:“那时他尸骨都已化灰,无论美名恶名,于他还有何意义?”

屋中顿时陷入一片沉默。良久,花溅泪却突然笑了,微笑道:“师姑切莫悲伤,此事未尝没有化解之法。”宋问心诧道:“此事本是两难之选,两害相权只能取其轻,哪里还有其他化解之法?”

花溅泪笑道:“明日我将随白无迹前往蓬莱岛,但我必定在那期限之前回来。此事我早已思虑周祥,自有两全其美之策。只是天机不可泄露,请诸位师长暂莫追问。”

在座诸人都吃了一惊,眼光齐齐盯在她身上。但见她笑得十分轻松,似早已成竹在胸,知她所言非虚,既然连她都这般放心,大家顿时松了一口气。

夕阳在山,晚霞满天。

一辆马车行驶在一条废弃已久的古道上。高没人腰的萋萋荒草,金黄如麦浪,在西风残照下起伏,一望无际。花溅泪从睡梦中醒来,恍惚间一时想不起自己身在何处。过了半晌,才想起自己在一辆马车之上,正随白无迹前往蓬莱岛。马铃声声,伴着车轮倾轧声,单调而孤寂,使人不由自主生出天涯漂泊之感。

一路上,白无迹亲自驾驭马车,将她照料得无微不至。昨晚错过了宿头,就夜宿荒郊之中。他让她独自一人睡在车厢内,自己却在车厢外座驾上合衣而卧。已是深秋,霜冷露浓,她不忍心,要他也入车中来。他不肯,她便言道:“若是心无邪念,纵然独处暗室,也能不欺;若是心有邪念,便是隔了铜墙铁壁,也是自欺。你我已结为兄妹,又何必拘泥礼法?”他这才进了车厢之中,与她各自靠了一侧厢壁,裹了毛毯,半躺半卧地睡了。也不知睡着了没有,却是一宿无话。

她一直半梦半醒,恍惚间一会儿梦见月凌峰正在折磨萧雨飞,一会儿梦见月丽人正投在萧雨飞怀中百般撩拨,一会儿又梦见自己与白无迹携手漫步在一个陌生的岛屿,她心中隐隐觉得不妥,也觉着是梦,却无法从梦中醒来——等天色微明,她惊出一身冷汗,睁眼醒来。却见白无迹不知何时已出了车厢,正遥望着天边的朝霞出神。

她夜里没有睡好,晌午吃了一些干粮之后,随着马车软软摇晃,竟不知不觉又躺下睡去。未料这一觉醒来,已是黄昏。她掀开车帘,只见晚霞满天,远山上,一轮残阳如血。她静静地凝望那夕阳,嘴角浮起一丝淡淡的笑意,一个魂灵儿瞬间不知飞到哪里去了。

那也是个美丽的黄昏。她与他在从苏州去黄山的路上。两人在一条小河边比赛打水漂。她输了,心中很不服气,埋怨他不肯让自己一让,赌气不理他。无论他怎样逗她,她也不理不睬不语不笑。他便也火了,再也不肯找她。于是两人在心中暗暗发誓,谁都不理谁。

晚上在一个店里吃饭,两人各坐一张桌子,各吃各的,各付各的帐。然后保持一定距离各走各的。一个噘着嘴,一个板着脸。然而天已黑了,行人绝迹。在无人的官道上各走各的,时间一长,两人心中都不是滋味。她暗中瞧他,他暗中瞧她,却都不肯放下脸来讲和,心中都盼着对方先开口,好马上做出宽宏大量的样子原谅。

月儿上了树梢,两人还是谁都不愿先开口。两匹马却慢慢走近。最后两人都憋不住了,不约而同马着脸骂道:“喂,你哑巴了?为什么不说话?”话音一落,不由齐地一怔,捧腹大笑,笑声一停,又迫不及待叽叽喳喳争吵起来……

花溅泪脸上现出一抹嫣红,眼中露出悠然神往之意。

马儿忽然一声长嘶,车停了。花溅泪道:“白大哥,出了什么事?”白无迹低声道:“没事,你不要出来。”只听一人缓缓道:“白无迹,今日我不想杀你,把她留下,我放你一马。”这声音深沉而傲慢,听在花溅泪耳中好生熟悉。她掀开帘子一角,不由吓了一大跳——这人竟是淮安王!他身侧那匹马上却坐着总管谭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