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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天,以后的三天时间在韩锷都是一粒沙一粒沙地数着那个沙漏数过去的。这三天里,无论对韩锷,俞九阙。陈希载,还是对太子贽华,以及与此相关的所有人,只怕都是一个巨大的煎熬。韩锷到底是什么打算?皇上到底有没有死?他与俞九阙,还有驻守长安洛阳的王横海与古超卓之间的结盟到底又有多么结实?这些问题时时在拷问着东宫与仆射堂中最高的决策者。在宫外,也时时地在拷问着余婕——这个时机对她与她大荒山一脉,可以说是最好的时机了。她处心积虑,所要等待的就是这一天。她无法亲身逼迫韩锷,她能逼迫的就只有余小计了。但余小计从始至终没有吭声,最后只冷冷地说了句:“我不想做什么皇帝。婕姐,你死了心吧。”

三天后,韩锷独镇武英殿时,忽有人来报:“长乐门外,宫墙巷道里,有神策军哗变。”

——东宫的人终于坐不住了!他们要动手,韩锷脸上的神色变得更阴冷了,他当时立即疾驰向长乐门外宫墙巷道。这还是冒出的头一点火星,他绝不能手软。这个局面,这个长安,只要他韩锷在,就不能让他乱!

东宫本在南内之中。这两日,却一直有个人坐在东宫门首外,那就是龚亦惺。他是紫宸老幺,他的身边,放有一把擘雕弓。他潜忍已经三年,处心苦志,以为。俞九阙负责安定宫中局势,是他下了严命,令龚亦惺挟弓坐镇东宫门外,而地里率领紫宸下属、监视东宫的却是那个心思缜密的‘五弦’花犯。他们要看紧的却是太子身边的商山四皓与‘不测刀’卜应。‘双刃’韦铤。看来东宫中人终于忍不住这种威压,终于首先发难了。

韩锷赶到时,长乐门外复墙巷道里正聚集了近千余名神策军,首领却就是神策军中的副统领王玄。他们与紧守宫门的肖珏对峙已有一刻,韩锷匹马才到,神策军中就鼓噪了起来,有人高呼大叫道:“圣上已为姓韩的逼死了,他现在紧守宫门,密不发丧,还图谋对太子不利。韩锷要谋反!”

韩锷匹马直入巷道之中,手按长庚,冷喝道:“王玄,圣驾欠安,你还谣言惑众,首图逆乱,你当我杀不得你吗?”

……

——韩锷静静地抬起眼,一切经过,虽已过去了六个月,却还恍如眼前。六个月过去了,那宫墙,那太极殿,那随时可能突生肘腋之变的日子……眼下,他正在独镇碛石堡中。碛石堡地处青海鄯州地带,这里,他麾下有从王横海西北练就的军中带来的将士三万,他正独面着吐谷浑的侵扰。去冬十二月,吐谷浑势起,他不得不带军远赴青海。在他到此的三个月后,一切终于似乎开始平静下来,那因盐铁交易取消而生出的汉人与吐谷浑人的哗变也平静了。眼前,到处是那荒凉的石碛野草。春来了,但草只有根处微微有些绿意。风好冷,整个天下,似乎都如此荒凉。这时,却有面大氅向他身上罩了下来。那大氅厚厚的羊毛编就的,虽说粗陋,但却温暖。一个女子轻轻地把这大氅与他披上,口里平淡而温柔地道:“你近日操劳得很厉害,气血两虚,还是小心别太凉着了。”

那语音淡淡的,就是温柔也如口边呼出的白气,不着边际的一点温暖。但她手中的大氅披下,却向把整个世界的寒冷跟韩锷隔绝了开来——外面,冬尚未尽,而身边素手披衣,罩就了一身之内的温暖。

第六卷 五侯散 第二章 海路无尘边草新

“姝儿”。韩锷微微一笑,是祖阿姝来到了他的身边。韩锷这次西北之行,才出散关,姝姐就来到了他的身边。那时,正是韩锷这二十多年的生命中最艰难的时刻,小计已经走了,方柠、方柠已经与他终于缘断了……他心里所有的一切都在崩溃耗散,但那是,姝姐来到了自己的身边。

祖阿姝的五官稍嫌平淡。但在这一切都荒凉冷肃的边关塞外,她那稍嫌平淡的脸儿却似唯一可以依持的温暖。韩锷抖开大氅,轻轻把祖阿姝也包在了里面。这次重逢,姝姐唯一的变化好像就是不再喜欢自己叫她“姝姐”了,所以他才改口叫她“姝儿”。——又是谁说的“军中有妇人,兵气恐不扬?”韩锷只觉,如不是祖阿姝适时的出现,他此刻的心境,绝不会这么的镇定恬淡。

他回过神,大氅内拥着阿姝,心里却又回想起当日长安城中宫墙复道内的那一场变乱局面——当日事态紧急,肖珏驻守宫墙之上,宫墙上下,都已刀出鞘,箭在弦。但这不是这一场仗能不能打得赢神策军的问题,而是、一旦开弦,是那长安城内,太极殿外,这三天来勉力保持的平定就再也平定不下来了!长安城内,只怕转眼就要满眼烽烟!

……王玄冲韩锷厉声呵斥,韩锷忽然一声长叫:他在军中久矣,还无人敢当他颜面如此不驯!他身形拨起,突然出剑。王玄也算是军伍之人,并非全无技艺在身,但身遭突变之下。也只来得及一摸刀,刀才出鞘,还未架住韩锷的剑时,就已被韩锷剑斩于神策军前。

但接下来的局面却非韩锷所能预料:他剑诛首恶后,神策军中的汉子并没有呆住,而是只愣了下,不等才落回马的韩锷开口镇抚,已鼓噪着要冲上来。韩锷心中惊凛已甚:俞九阙要自己给他匀出七天时间,可才只是第三天的傍晚,局面就已不可为己所控了?

宫墙上忽然想起一声清喝,只听一个清悦的女子声音厉喝道:“神策军中将士,住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