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弥正视着萧衍,神情复杂至极,像是不甘、懊悔、却又带着几分言不尽的自豪,“是呀,论起权谋手段,萧怀淑怎会是陛下的对手,我们所有的人加起来也不是陛下的对手。若是这样,臣又做错了什么?没有当年的杀伐果决,没有处心积虑的构陷与斩草除根,陛下能有今日吗?臣与陛下相比,又错在哪里?”
萧衍将茶瓯搁在桌上,极认真地说:“错在太过。当年的尹氏树大招风,已是疏漏百出,我们耐心与之斗上一斗,未必赢不了他们。可你太心急,以莫须有的罪名诬陷他们,株连甚广,又连累了太多的无辜的人。过后,你还去杀吴越侯一家,那是皇后的父母,是朕的姑姑和姑父,舅舅,你在杀的时候心里没有丝毫的忌惮吗?”
“你为了挑拨朕和皇后的关系,收买新罗使臣高离干下的那些事,你真得以为朕一点都不知道吗?还有靡初,她是英王留下的唯一血脉,就为了你自己的那点私心,说杀就杀,你在做这些事的时候就没有一刻觉得自己太过,有可能已超出了朕容忍的底线了?”
姜弥的视线随着他的话变得冷冽,“那么陛下呢?你的所作所为又光明正大,仁义道德了吗?你假意同意我让子怡随军出征,助闽南军平新罗之乱,却在归军途中暗令范栩将他杀了,同时伪造证据推到了范瑛身上,让我们二人离心离德,你好坐收渔利。又趁着我丧子心痛把北衙六军的裁制权夺回,旁的不论,子怡也是你的表兄,你手软过吗?从前为了跟尹氏相抗衡,你紧紧地依附着我,如今为了除掉我,又和萧怀淑、沈槐之流联手。你当我不知道,今日这一出若没有陛下暗中安排,凭这一群乌合之众能这么滴水不漏吗?”
萧衍耐心地等他将话说完,“所以,你派人在朕行辕里下毒,想要让朕此去有去无回。”姜弥脸部轮廓冷硬,目光尖锐如利枭,却听萧衍轻描淡写地说:“舅舅想要毒死朕,朕不怪你。因为都是朕把你逼到这个地步的……”
“你是故意的。”姜弥看着萧衍风澜不动的沉静面庞,突然有了几分感悟:“你故意选在这个时候离京,就是为了引我来对付你……”他露出几分沉思,继续猜测:“我的这点家底你早就看不上了,依照陛下的心性,这必是一石二鸟之计。如今萧怀淑领着闽南军镇压住了长曲军,你又要为尹氏平反,他必然是极信你的。接下来会领着这十五万大军入城了吧,城中有五万禁军和五万的北衙六军,这十五万大军和萧怀淑对你又毫不设防,只要稍加筹谋,就能有着陛下搓圆捏扁了吧。”
他仰头大笑了几声:“萧怀淑还真是一如既往的天真,他也不想想,闽南在你登基后仍拒不归顺,还守着先帝的遗诏,等着萧怀淑的调派。如今南郡祸乱已除,淮西又尽心归顺,以陛下的性子,能容得下他们?所谓为尹氏平反,不过是一场请君入瓮的戏码罢了。”
萧衍默不作声地听着,纤薄的唇线抿成了一道薄纹,许久未言。
姜弥一直笑着,直到笑出了眼泪,转头看着萧衍,仿佛是一件臻于完美的作品,“先帝在天有灵,得庆幸是将皇位传给了你,若不然,换做哪一个皇子登上这皇位还会有好下场?”
萧衍蓦然转头回看他,冷静异常:“这不正是舅舅和母后一直以来对朕的期望吗?朕幼年时读舅舅送来的书,曾读至“虑天下者,常图其所难而忽其所易,备其所可畏而遗其所不疑。然而,祸常发于所忽之中,而乱常起于不足疑之事。”这九垒之高的御座,若是不思虑周,多疑多虑,恐怕到了最后连身家性命都得赔上了,遑论其他。”
姜弥赞同地点头:“陛下说得对,做得对,要怪只能怪臣技不如人,输给了自己一手栽培起来的外甥,到了这个地步,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萧衍将身体微微后仰,“当年的尹氏逆案血流成河,十年以后朕不想再看见当年的场景重现。姜氏,是朕的母族,只陨舅舅一命足矣。”他看了看公堂案桌上堆起的小山高的书证,喟叹道:“再详查下去,牵出藤蔓扯出根,怕是到时候就算朕不想株连九族朝臣也容不下。不如到此为止,朕可以还尹氏一个公道,剩下的就且由着后人去评说吧。”
姜弥缄默片刻,问:“陛下所言当真吗?”
萧衍神情慎重地点了点头,站起身,揽过纁裳,垂眸看了他一眼,一言不发地转身走了。
姜弥正视着萧衍,神情复杂至极,像是不甘、懊悔、却又带着几分言不尽的自豪,“是呀,论起权谋手段,萧怀淑怎会是陛下的对手,我们所有的人加起来也不是陛下的对手。若是这样,臣又做错了什么?没有当年的杀伐果决,没有处心积虑的构陷与斩草除根,陛下能有今日吗?臣与陛下相比,又错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