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四临近毕业,我听同学说, 蒲静她打算毕业以后回她家乡当老师,教孩子读书,以报答邻里乡亲们帮忙给她凑的学费。她是他们乡里第一个大学生。陇南离京市千里远, 我怕毕业以后再也见不到她了,于是鼓足勇气,去向她表白。结果没想到……没想到她说,其实她也暗恋我……”
嘴唇微微颤抖着,他深深吸了一口气,缓和了一会儿,然后继续道:“然后我们就在一起了,在临近毕业的前一个月,疯狂地相爱,能做的不能做的,全都做了……我向她承诺,我会娶她,可她不同意,说她不喜欢城市,坚持要回她的家乡做教育。”
“我回家跟父母说,我要去偏远山村支教,他们都不同意。但我坚持要去,连行李铺盖都收拾好了,他们都觉得我疯了。”孟允成低下头,声音低哑而哽咽,“你爷爷去学校查问,得知我和蒲静恋爱的事。他回去告诉我,想都不要想,他们绝不会允许她进孟家的门……我气疯了,和你爷爷奶奶大吵了一架,说了很多大逆不道的话,然后被你爷爷抽着皮带毒打了一顿。”
“……我被打晕过去,发了一个星期的高烧。等我从病床上爬起来,返回学校的时候,发现蒲静不见了,哪里都找不到她。学校说她自己申请退学了。还有一个月就能拿到大学毕业证,她竟然自己申请退学了……”孟允成拍着膝盖笑起来,笑出眼泪。
“其实我知道,是你爷爷奶奶耍手段,把她逼走的。是他们做的。”孟允成咬着牙关,满是恨意,“后来我去陇南找她,但我没想到陇南会那么大。百十个村散落在连绵起伏的大山里,进山只能靠两条腿,可恨我竟不记得她说过她家在哪个村。回学校查她的档案,可是什么都查不到,她整个人就像被抹掉了一样,仿佛从来不曾存在过。”
“连续找了两年多,蒲静依旧音信全无,我也渐渐死心了。然后家里给我安排一门亲事,我去相了一次亲,随后就同意了。反正我已心如槁木,和谁结婚都一样……”
说到这里,孟允成捂着脸泪流满面,孟湘亦是拧紧了眉,心如刀搅。她紧紧攥住拳头,指甲在手心里掐出血来,才生生忍住没有大骂出声。
“后来结婚生子,成家立业,我的人生渐渐走回正常的轨道。可我还记得蒲静的心愿,要回她的家乡做教育。于是我通过希望工程,先后资助了陇南那边五十多个孩子上学读书。”
“一次偶然的机会,我在那边发现救助对象里有个七岁的小女孩,名叫蒲兰……”孟允成通红着眼眶,颤声道,“蒲这个姓,并不常见,我一下就蒙了。连忙找人联系,打听蒲兰的情况,最后得知,她的母亲就是蒲静。”
“原来他们那个村叫石河子村,在秦岭最深处的大山沟里。蒲静在他们村的风评很不好,都说她出去乱搞男女关系,被学校退学。街坊邻居都骂她,白白凑钱供她上大学,结果她出去净丢人现眼。”硕大的泪滴掉落到桌上,孟允成声音低哑而痛苦,“因为她是大着肚子回的村里,不到三个月就生下一个女婴,而孩子的父亲却下落不明。”
“我刚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心里又怒又怨,因为她离开大学以后,过了半年多才回到村里,谁知道她中间到底去了哪里?可是我又不放心,还是取了一根蒲兰的头发去做DNA鉴定,结果……结果她竟然真的是我的孩子……蒲静她离开学校的时候,竟然已经有了身孕……”
孟允成抑制不住,终于痛哭出声:“我不知道那半年,她到底经历了什么。她一定是在外面活不下去了,才会回到那个生她养她,却对她一点都不友善的村子里……后来她妈嫌她丢人现眼,把她嫁给村里一个瘸腿混混,没几年,那混混就得病死了,家里穷得一天到晚揭不开锅。”
“我听到这些消息,难受得差点疯了,连忙就想去找她。可是那边的联系人却说……”
喉咙哽咽得说不出话来,孟允成低着头喘息半晌,方才开口道:“蒲静她进山打柴,结果遇上熊瞎子,半边身子都没了,血水染红大半条路……早在半年前就已经死了。”
屋子里静悄悄的,好像坟墓一般寂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