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内的男人一夜衰老,垂下头,双手抱着脑袋,肩头一抽一抽地耸动。
满身创伤的追野大张着眼盯着天花板,那一天反常得热,热得要将他杀死,破风扇嘎吱嘎吱地盖过了爸爸藏得很低的抽泣声,是他那瞬间长大的序曲。
然而他还是太小看了大人的世界,残酷永远不是一个刹那的事情,而是接二连三的阵痛。
爸爸一直没有向他准确地传递妈妈已经去世的消息,但是追野不是笨蛋,他猜得出来。他一直闹着要早点出院,至少不能落下葬礼。
送她从这个世界离开,是他唯一能做的事情。
可他爸一直藏着掖着,不告诉他葬礼的时间,只让他好好安心养病。
他怎么可能安下心呢?
直到午休时间,汇集了好多病床的病房里有人在小声聊天。他紧闭着眼,似乎是睡着了,谁都不知道他耳朵竖得很高,把他们的对话一字不落地听了进去。
“那家真是造孽啊……”
“是在后天吧?”
“老吴家为什么要给儿子选一个都当过妈的老女人冥婚啊?”
冥婚。
追野幼小的心脏剧烈地跳动了一下。
他本就是闭着眼睛,世界一片黑暗。但听到这个词的时候,他才发现原来人还可以跌入更深的黑暗,好像再也不会亮起来似的。
在他们这个小城,冥婚不是件新鲜的事情,哪怕是他这样的小孩子也知道。
死人和死人结婚。
“他当天也在那家餐厅用餐,年轻人不都赶时髦么。倒霉催的……大师就跟老吴家说了,要给儿子冥婚的话,最好找同一地点走的,一起上路不会寂寞的。”
“那怎么着也不该找个老公孩子都有的!像话吗!”
“没办法啊,愿意的就那家。”
“她男人怎么想的,让自己老婆去和小年轻冥婚,死都死不安生,想钱想疯了吧……”
“嘴上积点德!人小孩儿可怜,没冥婚那笔钱,撑不下来啊。”
“那家饭店呢!该赔啊!”
“早跑路了,钱能等,人命能等吗?!”
追野将半张脸深深地陷入枕头里。
喉头哽得厉害,一口气上不下来,也下不去。他想从床上蹦起来大喊这不可能!他想把这些八婆的嘴巴都撕碎让他们不许再胡说八道!他想站到顶楼疯狂朝老天爷大喊你这个骗子你说好的庇佑呢你把苹果还给我!
但最后,他只是喉头轻轻滚动了一下,将脸完全陷进枕头里。
不一会儿,泛黄的枕套上濡湿了一大片。
他本来还在疑惑,家里哪来的钱让他侥幸能活下来,还能住这么多天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