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李李太史,我们这是要去何处?”
“一会徐寺丞到了便知。还请从速看完案卷,这卷是我手抄,看完便得烧了,私带卫所案卷出宫是重罪。”
徐寺丞听言,凝神翻看案卷,一目十行。牛车在浮桥上行进,晃得如同水上走船。下了桥又行了不多时,稳稳停在洛河边的某处坊门外,李崔巍敲了敲车壁:“徐寺丞,到了。”
徐寺丞掀开车帘,带着大黑眼圈的双眼却闪着炯炯亮光,像终于找到猎物的猎人。他朝车内努了努嘴,让他查看车内地上的火盆,里面只有些许灰烬:“案卷已烧了,此案确是蹊跷。”
李太史笑笑:“不愧是徐寺丞。”
徐有功却呆站在原地,看着眼前的坊门陷入沉思。此处是惠和坊,却比平常坊要小一半,门口人声嘈杂商贾络绎往来,热闹非常。仔细看时,就可发现,这坊内住的大多是胡人,准确地说,是粟特人。
惠和坊与南侧福善坊是洛阳城中粟特人聚集之处,北侧多低矮民宅、胡寺与商户,而南侧则多高门大户,轩敞开阔,只是门头装饰上多用卷草等波斯纹样。
“李太史带我到此处,可是此处有牵机毒案的证人?”徐寺丞说完,手里就被李太史塞了一个香囊大小的布包。
“这些药末,是我从大福先寺[注:太原寺于天授元年(690年)之前已经改名为大福先寺。]案中,天竺沙门僧房中的药碗里刮来的。后来崔学士在长安裴宅裴伷先自尽的金杯中,也找到了类似的药末。”李崔巍走在前面,两人疾步走进坊门,坊内高低商户挤挤挨挨,临街的房前垂下五颜六色的丝绢搭成临时摊贩,出售皮货、波斯金银器与其他西域珍奇,街中央有个波斯杂耍艺人表演吞火,吸引路人纷纷围观。
徐有功将布包凑近鼻子闻了闻,点头道:“徐某昨夜查看过那余下的药丸,确是马钱子。平日入药可治伤寒风痛,过量服食则会使人四肢麻痹痉挛而死。可这马钱子也不甚罕见,在神都随处可得。因此光凭这药材,找主犯怕是大海捞针。”
李崔巍压低斗笠檐,抓起徐有功的袖笼,在水泄不通的人群里穿来穿去,空气里充满香料辛辣气味。
“贞观四年,六胡州粟特首领、定远大将军安菩归降大唐,麟德元年卒于长安金城坊之私第。其妻何氏与子安金藏迁居东都惠和坊。安金藏现于太常寺太乐署,任乐工数年。”[注:材料来自1981年洛阳龙门唐定远将军安菩夫妇墓出土《唐故陆胡州大首领安君墓志》及《旧唐书》]李太史盯着不远处人流涌动的祆祠,此处是洛阳城数处祆祠里香火最旺的一个,午时刚过,正是大司祭举行燃圣火仪式的时刻。
“春九娘案发后不久,我与容……李知容曾去过南市春九娘宅,恰遇一蒙面胡人在其死后不久入屋探看。那人走后,我查问过宅中仆从,言说唯太常寺乐工安金藏与描述相合,其人与春九娘一向交好,二人曾在豫王府是旧识。但在春九娘横死前数月曾有大争执,之后安金藏便再未去过。”在他向徐寺丞解释之时,二人已经被人群半推半挤进了祆祠。
“巧合的是,春九娘死后,安金藏就不再供职太常寺,也再未回到惠和坊私宅。”李崔巍说完,徐寺丞像突然想到什么似的,低声问道:“汝方才说,安金藏先前在太乐署做乐工?”
周围人群正随着大司祭大声念咒,圣火点燃的一瞬,众人纷纷哭泣跪拜,徐李二人站在院中,不得不随着一起跪下,继续耳语。
“是。安金藏颇通音律,尤善羯鼓,又与皇嗣[注:天授元年,武则天将皇帝李旦贬为皇嗣。]年纪相仿,曾颇得恩遇。进太常寺也是受其推举。昨夜大宴之上的《鸟歌万岁乐》,本也是安金藏奉旨与署内乐人所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