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为了那个舞姬吗?徐有功想不明白,只觉得胸口发闷。
闭市鼓敲了最后一声,李知容把酒壶塞到他手里,带着另外两人无声离开。
他在石阶上呆坐半晌,直到日落西山,残阳像血一般染遍南市。他二十五岁时来到洛阳,豪气干云,将孔夫子的一句话奉为圭臬:必也使无讼。然而司刑寺三年,已因上书顶撞女皇、包庇谋逆罪臣,蹲过两回死牢。
这样的红尘,有什么值得留恋?
他自嘲地笑了一笑,拧开酒壶将酒一饮而尽。他酒量不大,两杯即上头,醉眼朦胧间,看见窄巷尽头出现一个黑衣女子。女子用纱巾捂着口鼻,只露出一双深碧色的眼睛。
女子在他身边蹲下,开口唤他徐寺丞。这声音他隐约觉得熟悉,像是在哪里听过。
她说,徐寺丞,今夜在南市安僧达宅,安府君会到宴。我带汝同去,能不能要到供状,全看汝造化。
末了,她又补充一句。崔学士是好人,请徐寺丞救他。她一双深碧色大眼里闪过一丝水光,朝徐有功郑重行了大礼。
九月十六日,戌时,东都南市,安僧达宅。
安僧达是南市巨富,做香材起家,控制着洛阳九成的来往香料商队与商路,南市香行也要从他处购买原料。现下虽已入夜,他的宅邸中依然灯火通明,如同白昼。宅院门口时有香车宝马停驻,下车的皆是东都新贵。
忽然一辆大车从街尽头驶来,车由六匹纯白色骏马牵动,前后各三,黄金络马头,踟蹰金镂鞍。车停稳之后,帘子掀开,下来一位身着白色锦袍的男子,戴着黄金面罩,堪堪遮住半张脸。他昂首阔步走进院门,递上名帖,上面写着一个花纹繁复的突厥名字。
徐有功等着侍者检查名帖间隙,已经眼观六路将往来宾客细细观察了一遍。正厅面阔八间,皆是堂堂地点着灯,龙涎香熏得人脑壳发晕。今日是洛阳家宴中常备的流水席,上首坐着一个红发深目的年轻人,穿着绛红翻领锦袍,拿着酒杯听坐在下首的家主说话,像只闲散卧在榻上的狮子。
看家主对他的恭敬态度,此人应当便是安府君。他抻了抻袖口,拢住里面装的短刀,两三步上了大宴,捡了个靠近安府君的位置,大喇喇地坐下。
徐有功是人,因此他看不到,这座堂皇私宅,都是幻境,就连他身上的锦衣与黄金,也都是幻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