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徐有功端来一坛酒,开了泥封,香气瞬间溢满小院。“方才多有唐突,请李太史宽谅。阿昔是吾故友之女,他父亲是波斯苏谅家族的后人,曾任左神策骑兵,垂拱四年卷进了越王李贞谋反案被赐死,阖家老小皆被充为奴籍。我彼时因李仁褒案,刚被削职为民,家无余财,只救出阿昔一人。”[注:马昔师(Masis),人物灵感来自《唐苏谅妻马氏墓志》:出身苏谅(家族)之左神策骑兵之长的女儿马昔师(Masis),于已故伊嗣俟(Yazakart)240年,及唐朝之260、常胜君王崇高之咸通十五年,(波斯阳历)十二月五日建卯之月于廿六(岁)死去。(愿)其(往)地与阿胡拉·马兹达及天使们同在极美好的天堂里祝福。]

他又寻出两个酒杯,擦拭干净递给李崔巍:“徐某一生狷狂,做不得大官,只求能活着看阿昔长大,为她攒份嫁妆。死后泉下和兄弟相见,也算问心无愧。”

李崔巍拿过酒坛,到了一杯酒,酒液呈淡绿色,是陈酿绿醅酒。

“徐寺丞,今日吾登门拜访,是有事相求。”

“是崔兄弟的案子?鸾仪卫那边有消息了?”他也给自己倒了一杯酒,闭上眼先闻了一闻。

李崔巍点头又摇头,从袖中抽出一封折好的书信,递给徐有功。

“徐寺丞,如今在东都能帮我的,只剩汝一人。若明年我下狱,请将此折密奏圣上。”

徐有功皱眉,看见信封接口处盖着漆封,将信端正放入袖中,朝他点点头,又问道:“李太史,汝继续查下去,怕有大祸。”

李太史不言,只是笑着又为自己倒了杯酒:“李某如今,已无甚牵挂。这牵机毒案,吾定要彻查。”

一阵熏风吹过,拂动李崔巍额边银白碎发。徐有功端坐院中,看着对面道士的仙人之姿,想起东都中人人皆称鸾仪卫是女皇豺狗,相交数年,徐有功却深信李崔巍行事自有规矩,不是推事院诸酷吏那般目无法纪滥杀滥刑之人。

可这样的人,为何如今也在东都权力争斗中泥足深陷,甚至不惜赔上性命?

他不愿问,只是点点头,端起面前的酒杯,郑重敬酒之后一饮而尽。

绿醅酒饮完,李崔巍起身告辞。柴门开启,徐有功注视着他消失在街拐角,像是永别。他突然冲出去,站在门口朝着戴斗笠的道士吼了一句:

“李太史,宣风坊安国寺的牡丹这几日正是花时,要去看一看呐。”[注:《两京城坊考》:安國寺。〈寺舊在水南宣風坊,本隋楊文思宅,後賜樊子蓋。唐為宗楚客宅,楚客流嶺南,為節湣太子宅。太子升儲,神龍三年建為崇因尼寺,復改衛國寺,景雲元年改安國寺。會昌中廢,後復葺之,改為僧居。諸院牡丹特盛。〉]

道士停步,没有回头,只是遥遥挥手,以示告别。

(二)怨憎会

“长寿二年……户婢团儿为太后所宠信,有憾于皇嗣,乃谮皇嗣妃刘氏、德妃窦氏为厌咒。

癸巳,妃与德妃朝太后于嘉豫殿,既退,同时杀之,瘗于宫中,莫知所在。

皇嗣畏忤旨,不敢言,居太后前,容止自如。

团儿复欲害皇嗣,有言其情于太后者,太后乃杀团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