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黑了下来,寒风冷冽,气温冰寒。
距离参合坡东南六十里外的雪原上,慕容宝一行数百人刚刚找到了落脚之处。这里是一处隆起的土坡背面,稀稀疏疏长着一些杂树的小树林。在草原之上,能找到这样的地方过夜已经是相当幸运的事情了。否则,他们就要在雪原上过夜了。
这一路的逃亡危险之极,他们丝毫也不敢停留,一路在雪地上跋涉奔走,终于算是基本上摆脱了危险。天一黑,对方是决计不可能追赶了。
路上,若不是神志尚且清醒的慕容农命令连续进行分兵以迷惑敌人,恐怕很难逃脱对方的追踪。从汇合的小队兵马的回禀可知,对方沿着足迹一路追赶,最近的时候距离不过数里之地。那些分兵的痕迹让他们生出了疑惑,耽误了大量的时间。连续的分兵让他们失去了目标,所以才得以逃脱。
这再一次证明了慕容农的能力,无论是计谋还是领军作战,他都是大燕诸王之中最强的。
但现在,他已经面若死灰昏迷不醒了。天黑之后,慕容农见慕容宝状况不妙,这才执意要停下来歇息。依着手下亲卫的意思,他们应该连夜赶路,逃的越远越好才是。但慕容宝知道,慕容农撑不住了。
在林子中扫出一片空地,兵士们砍了树木堆起窝棚,并且点燃篝火。在火苗升起的那一刻,他们才感觉自己又活了过来。
所有人都疲惫欲死。经历了这噩梦般的一天之后,众人死里逃生,但却没有丝毫的喜悦。只围在篝火旁坐着,没有人说话,全部怔怔的出神。他们冻成冰疙瘩的鞋子和裤腿开始融化,冒着白汽。此刻他们的下肢才慢慢的恢复知觉。许多人的脚已经成了黑紫之色,那意味着已经受到了严重的创伤了。
没有人抱怨呻吟,其实能够逃出来,他们已经足够幸运了。绝大多数燕军都覆灭在了参合坡山谷里,很多人已经是冰冷的尸体。所以,他们没有任何理由抱怨。
中间的窝棚里,一堆干草铺就得简易地铺上,慕容农躺在草铺上双目紧闭,气若游丝。他的胸前嘴角上全是干涸的血迹。仅仅一天时间,生龙活虎的慕容农已经眼窝深陷面色蜡黄不成人形了。
被拓跋遵临死之前在后背砸的那一下是致命的,若不是慕容农身体强壮,意志坚定的话,恐怕早已经没了。慕容农不但挺到了现在,而且在路途之中一度神志还很清醒,制定了逃脱的计划。但是,重伤之后,寒冷和颠簸让他无法支撑,在午后时分便已经昏迷了。
慕容宝坐在旁边的稻草上看着慕容农毫无血色的面孔,心中焦灼无比。不久后,一名亲卫端着融化烧热的雪水走来,慕容宝亲自动手,用布巾蘸着温水一点点的滴入慕容宝口中。慕容宝起初没有反应,但不久后喉头滚动吞咽起温水来。
慕容宝大喜过望,轻声叫道:“兄长,兄长,你感觉怎样?”
慕容农眼皮滚动,似乎想要睁眼,但却根本睁不开。慕容宝又滴了些温水给慕容农喝,慕容农喝了一些,微微摇头,似乎是够了。
慕容宝便用布巾替慕容农擦拭脸上和胡子上的血迹。他这一生从未如此侍奉过别人,但此刻,他是真心实意的为慕容农擦拭,希望慕容农能够好转。
夜风从林梢呼啸而过,仿佛干军万马奔袭而至。树梢枝头幼枝呜咽有声,像是鬼魂在哭泣,又像是有人在嘶哑的尖叫。
篝火跳跃着,窝棚里忽明忽暗,照着慕容宝佝偻着的影子吞吞吐吐伸伸缩缩。
慕容宝昏昏沉沉托着腮坐在慕容农的身旁打盹,但他很快惊醒了过来。因为他一合眼,便梦到了昨夜遇袭的情形,梦见无数的魏国兵马挥舞着弯刀冲锋而来的样子,这令他惊魂又恐惧。一想到发生的一切和即将要面对的一切,他便心乱如麻,痛苦欲死。
不知过了多久,慕容宝听到了西索之声,他睁着困顿之极的眼睛看去,发现慕容农的手正在空中移动,像是要抓住些什么似的。慕容农的眼睛也睁开了,正斜斜的看着自己。
“兄长,你醒啦,这可太好了。”慕容宝伸手抓住慕容农的手惊喜叫道。
慕容农脸上带着一丝微笑,尽管那笑容看起来很可怕,但那确实是笑容。
“太子……太子……你还好么?”慕容农有气无力的缓缓道。
慕容宝道:“我很好,兄长,你感觉如何?”
慕容农剧烈的呼吸了几口,低声道:“太子,我们脱险了是么?”
慕容宝点头道:“多亏你巧妙设计,我们脱险了。敌兵没有追上我们。已经退走了。”
慕容农微微点头道:“那就好,但不可掉以轻心,明日还有一天的路,还需小心。太子,抵达平城之后,不要停留,即刻同叔王一起回大燕,以免夜长梦多。”
慕容宝道:“我会的,我定会带着兄长一起回到大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