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4章 人易聚,心难移

十一月,三十日。

寅时末刻,天色熹微,营地便已开始忙碌起来。

才睡不久的耿煊被营地中吵嚷的动静惊醒,起身出了营帐。

远远便看见,专门划拨给他们驻扎的区域与清源集集结人马驻扎的区域聚了一堆人,似乎正在争执着什么。

耿煊走去一看,发现冯煜、丁福全、罗青、王襞等巨熊帮新老高层都在这里。

其余巨熊帮的成员,在做着各自事情同时,也都在探头远远的观望。

但冯煜、丁福全、罗青等人虽然在场,但出面与清源集方面的人手进行交涉,并引发争执的,却只有洪铨一人。

说话的,主要是一脸气愤的洪铨。

对面出身清源集的几人,在他源源不绝,如刀似剑的言辞之下,有的一脸羞恼,有的一脸不忿,有的一脸的不以为然。

偶尔洪铨的话说得狠了,或是戳到了他们的痛处,伤了颜面,他们也会开口反刺两句。

不过,大多时候,还是洪铨一个人在那里说。

单从形势上看,洪铨一挑多,还明显胜出的模样。

可就实际效果而言,对方似乎完全不吃他的伤害。

对面几人选择忍气吞声,只是因为洪铨身后站着一大群人,更加人多势众而已。

随便听了几句,耿煊也大约明白了双方争执的原因。

但见冯煜看过来,他还是眼神示意了一下,将冯煜唤了过来。

冯煜快步来到耿煊身前,叉手施礼道:“帮主,吵醒您了?”

耿煊摆了摆手,迈步朝另一个方向走去。

并没有往洪铨与清源集之人起争执的地方去凑热闹。

没走几步,便见一片区域热气蒸腾,饭香扑鼻,却是一群巨熊帮众正在埋锅造饭。

两人走过这片区域,来到营地北侧边缘区域。

若是吴益率人来攻,这里便首当其冲,会率先遭受到吴益的兵锋。

而这一路行来,在冯煜的解释下,耿煊也明白了洪铨气愤的与清源集几人争执的原因。

自从重新确立了自己在巨熊帮内的定位之后,洪铨的行为规范,思维方式便主动向一个军人靠拢。

他不仅用这种方式督促自己,也以同样方式要求,约束巨熊帮的帮众。

特别是这一次与吴家的碰撞,洪铨更是反复在帮内灌输这样一个概念。

这是一次再明白不过的军事行动。

所有帮众,都必须以最严肃认真的态度来对待。

而不能简单的当成两个势力之间,千人以上规模的开片互砍。

在此期间,所有帮众,都要将自己当成一个军人,并以军人的规范严格约束自己。

巨熊帮上下四百多人,需视作一支令行禁止,有着明确的军规军令进行约束规范的军队,而不是数百个帮派分子的集体活动。

虽然,自从元州自废武功的这一两百年来,元州早就没有了这种风气,人心思维,也更加自我和散漫。

但其他八州的情况,大家也不是没有了解。

依葫芦画瓢,不管内里如何,先有模有样的学起来,总是能够做到的。

比如行军时如何做。

大部队行军时,斥候哨探如何安排。

扎营时如何做。

造饭,夜宿……

从行走到坐卧,从吃饭到拉撒,睡觉……

具体到方方面面,都要有讲究,也都必须要有规矩,有章法。

包括洪铨本人在内,对于这套学问其实都是道听途说,半懂不懂。

但懂不懂,做不做得来是一回事。

做不做,又是另一回事。

对于洪铨的看法,耿煊表示了支持,让他大胆去搞。

冯煜,罗青等人自然也都没有任何异议。

甚至主动表示,在军事行动期间,一切与战斗军事相关的安排,洪铨都有第一发言权。

即便是有与帮规相抵触的内容,只要能有理有据,日常帮规也可以为军规军令让路。

有这样的支持,洪铨自然就风风火火的搞了起来。

昨晚夜宿之前。

对于哨探如何安排;

大家如何轮替值勤;

如何防备人夜袭;

如何既确保每人都尽可能得到充足休整的同时,又要确保整个营地的警戒;

安排哪些人准备饭食,何时开始……

洪铨在与冯煜等人交流之后,都做了仔细的安排。

因为方锦堂、戚明诚他们给巨熊帮划拨的区域,有一侧与清源集征集而来的四百余人驻扎的营地相邻。

一来,考虑到大家是并肩作战的同伴。

二来,若是巨熊帮在这条线上也布置太多警戒力量,会惹来不必要的误会。

再一个,巨熊帮人力有限,在这条线上减少一些安排,对其他几个方向上能起到明显的加强作用。

于是,洪铨就找到了清源集夜晚负责值勤安排的几个人,也就是刚才站在洪铨对面的几人。

提出双方在这片区域附近各自出人,分片分段安排人员夜勤值岗之事。

几人听了洪铨的建议,当时也没有多说什么,满口就答应了下来。

可刚才洪铨与己方几名在这片区域夜勤值岗之人聊了几句,直接气炸了肺。

满口答应的清源集方面,别说人影,连个鬼影子都没有安排!

要是敌人恰好从这个方向夜袭,能够直接在他们毫无防备的情况下杀到他们面前。

关键是这并非他考虑不周,而是“友军”疏忽懈怠所致!

你们要是不配合,当时就别答应,我们自然会有安排,绝不至于出现这么致命的漏洞。

你们既然答应了,那就要认真履行职责。

一边嘴上答应的痛快,结果一点实事都没有做。

你们这TM不是坑人么?

还是将人往死里坑的那种!

那几名清源集的人也感觉莫名其妙,甚至觉得洪铨有点没事找事,无事生非。

你丫的拿着鸡毛当令箭,大家不好当面说你,嘴上哄哄你,配合一下,也就得了。

结果你丫的还真把自己当了个人物,把他们拎起来当孙子一通训斥。

是不是太给你脸了?!

而这都还不是最让洪铨气愤的。

根据一些临近清源集营地方向的哨探汇报,清源集的夜勤值岗没有一个就位也就罢了。

昨晚,在营地夜宿期间,还有不少人影或是偷偷摸摸,或是明目张胆的走出清源集营地区域,深入荒野之内。

有几个选择的方向,更是连一点遮掩都没有,径直往北边去了。

——在北边十五里之外,便是吴益等一千五百人的营地驻扎之地。

这不是去给吴益通风报信就有鬼了!

此后一两个时辰之内,又有人影陆续返回,进入清源集的营地之内。

不过,因为夜色浓,距离又远,巨熊帮的哨探也只是知道有人进出,却看不清那些进出之人的样貌长相。

加上双方本来就非常陌生,这次之间,彼此从来都没有接触过。

所以,具体有哪些人趁夜溜出营地,巨熊帮的哨探并不知道。

洪铨抓住这一点,就冲几人开始发难。

你们的营地一点规矩都没有吗?是茅坑吗?

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现在我也不要别的,你们把昨夜偷偷溜出去营地,给吴益通风报信之人交出来!

对面几人便都是一脸的为难。

这个说,大家低头不见抬头见,得饶人处且饶人,做事不要这么咄咄逼人好不好?

你做事这么较真,会没朋友的!

做人做事,温和圆润一点,会死啊?

那个说,大家平日里都是兄弟。

师兄弟,讲义气。

你现在让我交人,怎么,你看我像是个会出卖兄弟的小人吗?

你要实在看不过眼,这样,你让戚大馆主把我给撤了,或者干脆将我撵回清源集得了。

然后,让你洪大队长将我们营地的事情也全管起来好不好?

瞪我干什么,你还要对我行军法不成?

这就要砍我脑袋?来来,我脖子就在这里,朝这砍,砍准点,爷我今天把脑袋送你当球踢!

另一个就出来打圆场,哎呀,洪大队长,事情哪有你说的这么严重。

什么通风报信,没有证据的事情,可不能随便说。

我们既然受了戚大馆主的调令征集,那还有什么好说的,跟TN的安乐集和百源集那群鸟杂碎干一架!

运气不好,脑袋掉了,也不过碗大个疤,多大点事!

跟他吴益通风报信?

你随便找人问问,我XX这辈子可曾舔过吴家人的腚眼!

说不定就是夜里睡不着,出去撒泡尿,拉个屎,顺便吹吹风,这很正常。

这营地的情况你也知道,要吃没好吃,要睡没好睡,还不准饮酒,平日里大家都潇洒惯了,哪里受过这等罪?

趁着其他人都休息了,悄悄出去透个气,人之常情,咱们都理解理解。

态度各有不同,说出来的话,各有各的气人。

可归根到底,交人是不可能交人的。

便是把我撤了甚至杀了,也是交不出人来的。

甚至有人干脆直说了,你让我们交人,我们也不知道有谁出去过。

毕竟你们都看到了嘛,我们晚上根本就没有安排人夜勤值岗,不知道谁趁夜溜出去,又趁夜溜回来,这很正常,不是吗?

……

一开始,洪铨的情绪还算比较稳定。

努力做出就事论事,努力沟通的姿态。

可这些人要么不吭声,只要一开腔,说出的话,却是一个比一个气人。

到了最后,洪铨基本就只剩情绪输出了。

反倒对面几个被他喷了一脸唾液的家伙,一个个“油”性十足,不受一点伤害。

一个更是干脆道,你说完了吗?

昨晚吃东西坏了肚子,我要找地方拉屎去,要不,洪大队长一起?

“……”

洪铨深吸一口气,没再多说一个字,转身就走了。

在他身后,有人面无表情,有人神游天外,有人一脸讥诮,有人嘲弄不屑。

来到耿煊和冯煜面前,洪铨努力将心底的火气压了下去,问礼道:

“帮主,副帮主。”

耿煊点头,笑着问:“感觉如何?”

洪铨闻言,忍不住脸皮抽了抽,摇头道:

“沟通不了,根本就沟通不了。”

说到这里,被他强压在心底的情绪又翻涌了起来。

他忍不住强调道:

“跟他们说任何道理都是说不通的,只有杀。

不将那些脑袋铁,脾气倔,自以为讲义气的,狠狠地杀上一批,杀到他们打心底里怕了。

我说的任何话,都是没有人听的。”

说到这里,他看向耿煊的眼神,充满了希冀。

第一次,他对自家帮主忽然兴起,拔刀就杀,大杀特杀的作风产生了强烈的期待。

耿煊看懂了洪铨的眼神,却没有给他想要的回应。

只是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