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转头看去,便见还剩百骑左右的敌骑,全都呆呆愣愣的杵在那里。
看他们头盔的朝向,目光应该全在他还有身后的“无头熊躯”之上。
远处,本来正三人一组,分散游弋在各处,手里握着投枪准备掷出的己方骑手,也都没有将手中投枪掷出,同样朝他这里看过来。
这一刻,敌我双方,心里转动的,其实是差不多的念头。
耿煊自己的感受或许不深,可从他在百步之内,便将手中剩余十五根投枪全部掷出,一枪灭一敌,就已经将敌我双方所有骑手的心神和胆魄全部给勾走了。
待他三拳捣碎“巨熊”,更是将敌骑心中已经摇摇欲坠,宛如风中残烛的焰火彻底熄灭。
“您有这样的本事,如此恐怖的神通,第一天就施展出来啊!”
“一照面就直接干死这头‘巨熊’啊!”
“为什么要拖拉到今天?”
“还给这‘巨熊’一种双方势均力敌的错觉?”
“很好玩吗?”
“好玩吗?”
“玩吗?”
“……”
或许,人家就是在玩吧。
一瞬间,什么心气都没有了。
什么煞气杀气,什么战意恨意,全都消失得干干净净。
耿煊见状,皱起了眉头,就想说点什么。
便见那个除“巨熊”之外,唯一一个没有将面罩拉下来,头顶红名也仅次于“巨熊”的茄子脸忽然翻身下马,噗通一声就双膝跪在了地上。
手脚并用,四肢爬行着快速来到他身前不远处,将脑袋完全贴在了地上。
用微微颤抖的声音朝耿煊道:“主人!”
他颤抖的声音,不是恐惧害怕,而是带着狂热、虔诚的激动情绪。
在将脑袋完全贴地之前,他还将头盔卸了下来,本就很长的脖子伸得笔直,似乎生怕他砍得不顺手。
耿煊低头看着,眉头皱得更紧了。
就在这时,又有二十四骑翻身下马,不断的“噗通”声中,陆续双膝跪地。
然后学着茄子脸的模样,手脚并用,四肢爬行着快速来茄子脸身后,将脑袋紧紧贴在地上。
“主人!”
“主人!”
“……”
相比于茄子脸,他们的声音似乎要平静许多。
或者说,木然许多。
仿佛在这件事上,他们并无主见,只是跟着茄子脸“学步”而已。
脑袋贴地之前,他们同样主动将头盔卸下,将脖子笔直的伸出。
只要他想,随时都能用最顺手的姿势斩下去,让他们身首分离。
这奇怪到诡异的变化,反倒让耿煊紧皱的眉头逐渐放松下来。
若茄子脸和他身后的一群人是做戏,耿煊绝不会因他们表现出来的恭顺姿态就有任何心软。
反而会赐他们一场干脆利落的死亡。
可他们,居然不是表演做戏!
茄子脸,以及在他身后跪伏于地的二十四人。
在他们跪伏在地,称他“主人”的瞬间,他们头顶最外层的白色晕光属性,居然就这么改变了。
从“外人”变成了“我的人”。
这还是第一次,在完全不经耿煊本人同意的情况下,“外人”单方面完成了身份转变。
因这批人的质量太高,特别是这个茄子脸,耿煊猜测,他的实力很可能仅次于“巨熊”,在其他几名炼髓后期之上。
随着他们一起转化成“我的人”,耿煊直接增加了二十四点白运。
比将两千名包含多名炼髓中期,炼髓初期的战兵转化为临时战兵收获的白运还要更多!
“为什么叫我主人?”
一阵沉默之后,耿煊终于还是开口问道。
“您在神圣的决斗中,凭自身实力击杀了老主人。现在,您就是我们的新主人!”
听了这话,耿煊眯起了眼睛。
目光再次在茄子脸和他身后的二十四人身上扫过,因为他们跪伏于地,又着甲,是以看不出太多东西。
但从他们脖颈裸露的皮肤,以及天然微卷的发质,黑褐色的发色,还有那完全有别于元州人的奇怪发型,和满缀的发饰,他隐隐想到了什么。
“抬起头来。”
茄子脸与另二十四人全都将趴伏在地的脑袋抬了起来。
从浅褐到深褐色的面部皮肤,粗糙如砂砾的纹理,更加高挺的鼻梁和深陷的眼眶,偏黄褐色的双瞳。
“你们不是九州人?”耿煊问。
茄子脸道:“我们是沙民。”
“沙民不是九州人?”
茄子脸道:“如果主人说的九州人,是指有着和您还有其他元州人相似外貌,吃穿风俗也都相似的人,那沙民中也有许多是九州人,但还有更多是如我这般的秽血杂种。”
当茄子脸的话多了起来,他奇怪的口音也展露无遗。
耿煊的关注点却在别处,只听他喃喃道:“秽血杂种?”
“董观说,他是先天尊贵的五帝苗裔,体内流淌着尊贵的五帝血脉。
其他人,都是血脉遭到蛮荒污秽之气浸染的杂种贱民。
只有和他流淌着同样的种血,也就是主人您说的‘九州人’,才能进入他的求贤馆,被他提拔重用。”茄子脸道。
“可我看你在这支队伍里的地位也不低啊。”耿煊道。
“最初,董观对所有秽血杂种的手段都非常强硬,进行了大规模的清洗。
不过,这很快就引起了波及玄幽二州的动荡,加上玄幽二州人口本就不多,董观又有太多玄幽马和骑手需要供养。
后来,就逐渐放开了对秽血杂种的限制,允许一些表现恭顺的部落,进献一些优秀的子弟送给他培养。
优秀的女子,或是成为他的侍妾奴婢,或是被他赏给优秀得力的下属。
优秀的男子,俊俏的送去做寺人,或是赏给一些有着特别癖好的下属。
如我们这种长得丑的,便给赐给重要的将领做私兵扈从。”
听到茄子脸说的这些话,耿煊忍不住心潮翻涌。
暗想,难怪董观能与无忧宫合作。
在某些方面,双方也算是“志同道合”的同伴了。
看着茄子脸那丑得出奇的相貌,又想,对这些人来说,生得好看似乎反而成为一种罪了。
“你叫什么名字?”
“主人,我叫扎络。”
“扎络……”
耿煊想起自己率领铁骑冲锋,最先做出反应的便是面前这个扎络还有“巨熊”。
“巨熊”反应过来之后,是立刻梳理混乱的秩序,以最快的速度结束了混乱,并带领四百余骑朝他发起了反向冲锋。
而扎络反应过来之后,是立刻纵马驰出混乱的队伍。
而就在他做出动作的下一刻,另外二十余骑便紧随其后,做出了同样的动作。
现在,耿煊基本可以肯定,那二十余骑,就是此刻跪在扎络身后的二十四人!
因为他们当时的做法,客观上缓解了挤作一团的混乱,让“巨熊”梳理秩序的过程更加轻松。
耿煊不疑有他,以为这就是茄子脸,也就是扎络与“巨熊”默契配合的结果。
在“巨熊”快速梳理秩序的过程中,队头变队尾,他本人则骑着玄幽马快速前移,来到原来的队尾,现在的队头。
而扎络与同他一起驰出队列的二十余骑,很自然的就处在了整支队伍的最后方。
在他与耿煊之间,中间隔着四百余骑玄幽敌骑。
也正是这个原因,虽然耿煊已经注意到他头顶红名仅次于“巨熊”,却没有率先对他进行“死亡点名”的原因。
以投枪轨迹,更难命中不说,双方距离也更远,扎络的反应时间,也就是躲避的时间也更充分。
跟在他身边的另外二十余骑,也都是同样的情况。
也正是因为这样的原因,在四去其三的惨重损失中,扎络和另外二十四人,居然一个不少,全部活到了现在!
原本,在扎络主动冒头之前,耿煊是不会特别注意这些的。
幸运儿总是会有的,不是这个就是那个,在他的视角,这似乎没有什么区别。
可现在,要说扎络和他身后的二十四骑是完全靠幸运,他第一个就不相信。
这些念头在耿煊心中电闪而过,他盯着扎络,直接问道:
“你故意的,对吧?”
扎络直视耿煊的双眼,面不改色的回道:“是。”
“为什么?那头‘巨熊’不是你的主人吗?
反噬旧主,攀附新主……你觉得我敢用你吗?”
“苍狼天教导我们,两个狼王之间的决斗,他人没有资格干涉,扎络也不行。
扎络只能怀着一颗敬畏之心,等待你们决斗的结果。
你们谁赢了,就是我们的新王,新的主人!”
说到这里,扎络眼中,露出一种同时夹杂着狂热、虔诚、敬畏的复杂神色。
将“谁胜我跟谁”,“我的主人是谁不重要,胜利者就是我的主人”这么无耻的话,说得这么清新脱俗。
让耿煊差一点就没绷住。
可看扎络的模样,他是真的发自内心的认同这一点!
这就非常的离谱。
他忍不住想要了解,这样神奇的观念,是如何形成的。
可就在下一刻,耿煊的目光陡然一凝。
因为,就在扎络如此作态之时,耿煊发现,从他身上散发的“波纹”,某一段忽然出现了异常的震动。
而就在同时,跪在他身后的二十四人,从他们身上散发出的,与扎络明明差异很大的“波纹”,其中一个频段,出现了与扎络完全相似的震动。
就像是他们那本来彼此独立,各不相同的“波纹”,在扎络说出这段话时,忽然出现了奇妙的同频共振。
从原理上来说,这和耿煊此前观察到,并借此钓出“点兵术”的现象差不多。
都是不同人之间的“波纹”,在某一刻形成奇妙共振。
她们造成的效果,差别又是这么的巨大,却又都是如此的奇妙。
这一发现,完全激发了耿煊心中的好奇心,甚至压过了对这场结局已定的战事的关注。
他将刚才扎络的话,在心中快速检索了一遍,终于捕捉到了某个华点。
问:“苍狼天,是什么?”
扎络奇怪道:“苍狼天就是苍狼天,还能是什么?”
就在这时,扎络脸上露出急切神色,道:“主人,有一件事您必须尽快抉择!”
“何事?”
“老主人安排骑队在外巡查,其他骑队都已经返回。
却还有一支骑队外探太远,至今未归。
您一定要立刻行动起来,千万不能让他们逃脱!”扎络赶紧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