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拿过药碗,碗沿触唇的刹那,舌尖本能地后缩,却仍被滚烫药液浸透味蕾,黄连的苦涩混着当归的辛烈从舌苔蔓延至整个上颚,再直冲鼻腔。即便再漱两三次口,那余味也会残留在齿缝间,苦辣之外还有熟地黄的土腥气。
皇帝每次饮药的时候都格外暴躁些,不止一次控制不住脾气,对着身边的人大发雷霆,简直是谁在身旁谁倒霉。
前一回还是皇帝查问大阿哥功课的时候,大阿哥回答得稍有差错,皇帝就将整碗药汁都泼溅在大阿哥宝蓝色常服的前襟上,烫得他浑身发颤却不敢挪动半分。
那几日正是刚过孝贤皇后的忌日,皇帝又怪罪大阿哥在祭奠时表现得不够悲痛,借题发挥将人狠狠斥责了一番。绣着龙纹的袖袍带翻了青玉笔架,七八支紫毫噼啪砸在大阿哥的脊背上,皇帝也丝毫不心疼。
大阿哥不敢激怒皇帝,只是一味的温顺认错。
皇帝大骂了他一通,但是有大阿哥的救驾之功在,皇帝没有抓到他确切的错处,大阿哥又从来不顶嘴,皇帝若是处置狠了,为着这些微末小事儿做到了废除爵位、圈禁终身、或是将大阿哥送去宗人府的地步,那反倒会招来群臣进谏,也会让前朝后宫寒心,所以也只能止步于大骂和令他回府闭门反思。
其实父子俩心知肚明,皇帝发作是因为慈宁宫出了事儿,一并怀疑到了和慈宁宫亲厚的大阿哥头上,只是不肯将这事儿放在明面上处置,才找各种借口为难大阿哥。皇帝虽然喝药后烦躁,却少有发作在前朝大臣的身上,不过是拿身边的宫人出气,可见还不至于为一碗苦药失去了理智。
而大阿哥知晓自己纵火烧宫再救驾一事暴露了大半,若不是一场大火烧没了证据,皇帝早将他丢进宗人府圈起来了。心中倒是并不大懊悔自己起了这弑父的心思,只是懊悔自己做得不够狠绝,没让皇帝直接烧死在里面。
大阿哥这些年实在是应付皇帝应付得心力交瘁,对皇位的渴望被多次对皇帝的失望转化为了绝望。他对登基的期待甚至逐渐比不上对能早出一个结果的渴望。成,他自然畅快,不成,他也能老实度日,总比这样不上不下地被吊着折腾得强。
他不晓得他的前辈们,圣祖爷那能凑出九子夺嫡的叔爷爷、伯爷爷们是哪里来得毅力十年如一日地为权利而争斗,但他知道他们起码面对的,不是一个疑心如此深重,将自己的儿子都圈在尚书房里养蛊的皇阿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