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扔下熨斗,长叹一声。

一卷纸,一卷带曲率的纸,被拉出一段熨平了,减小了曲率。

这个意象是对曲率驱动时飞船前后空间形态的明显暗示,不可能是别的。

“我们走。”

程心站起身说。

“我们走。”

aa也说,她们要去最近的智子屏蔽室。

两天后,在idc委员会的会议上,主席宣布所有的专业小组都认可了对曲率驱动的解读。

云天明告诉地球世界:三体光速飞船采用空间曲率驱动。

这是一个极其重要的战略情报。

在众多的光速航行设想中,它确定了空间曲率驱动是可行的,这就为人类的宇航技术发展指出了明确的战略方向,如漆黑夜海中亮起的一座灯塔。

同样重要的是,这次成功的解读揭示了云天明在三个故事中隐藏情报的模式,可以归结为两点:双层隐喻和二维隐喻。

双层隐喻:故事中的隐喻不是直接指向情报信息,而是指向另一个更简单的事物,而这个事物则以较易解读的方式隐喻情报信息。

在这个例子中,公主乘的小船,赫尔辛根默斯肯香皂和饕餮海,都是隐喻一个东西——肥皂驱动的纸船,而肥皂船的隐喻目标才是空间曲率驱动。

在以前的解读中,人们陷入困惑的一个重要原因,就是按单层隐喻的习惯性思维解读故事,认为故事情节直接隐喻情报信息。

二维隐喻:这种模式是用于解决文学语言所产生的信息不确定性的问题。

在一个双层隐喻完成后,附加一个单层隐喻,用来固定双层隐喻的含义。

在此例中,用雪浪纸的卷曲和熨平暗示曲率驱动中的空间形态,把肥皂船的隐喻确定下来。

如果把故事看做一个二维平面,双层隐喻只为真实含义提供了一个坐标,附加的单层隐喻则相当于第二个坐标,把含义在平面上的位置固定下来,所以这个单层隐喻又被称为含义坐标。

含义坐标单独拿出来看是没有意义的,但与双层隐喻结合,就解决了文学语言含义模糊的问题。

“一个精妙的系统。”

一位pia的情报专家赞叹道。

委员们都向程心和aa表示祝贺和敬意,尤其是aa,一贯受到轻视的她现在令人刮目相看,在委员会中的地位提高了不少。

但程心的眼睛却湿润了。

她想到了云天明,想象着这个在外太空的漫漫长夜和怪异险恶的异族社会中孤军奋战的男人,为了向人类传递情报,如何殚精竭虑,设计了这样一个隐喻模式,再在漫长的孤独岁月中创作出上百个童话故事,最后精心地把情报隐藏在其中三个故事中。

三个世纪前他送给了程心一颗星星,三个世纪后他又带给人类一个希望。

以后的解读工作顺利了许多,除了有新发现的隐喻模式的指导,人们还默认了一个没有被证实的排除法:第一个被成功解读的情报与从太阳系逃亡有关,那剩下的情报有很大可能是关于安全声明的。

但解读者们很快发现,与第一个情报相比,隐藏在三个故事中的其他情报信息要复杂得多。

在接下来的idc委员会会议上,主席拿来了一把他安排人专门制造的伞,与故事中空灵画师送给公主的保护伞一样,是黑色的,有八根伞骨,每根的末端都有一只小石球。

真正意义上的伞早就从现代生活中消失了,现代人遮雨使用一种叫避雨器的东西,如小手电筒般大小,向上吹出气流把雨吹开。

人们当然知道伞这东西曾经存在,也在影视中见过,但很少有人见过实物。

大家好奇地争相摆弄这东西,发现它可以像故事中描写的那样在旋转中借石球的离心力张开,在旋转速度过快或过慢时也能发出相应的声音报警。

大家的第一感觉是这样旋转着打伞是件很累的事,公主的奶妈居然能这样打一天伞,很让人佩服。

aa也拿过伞旋转着打开,她的手劲比较小,转动的伞面很快垂下来,警示转速过慢的鸟叫声出现了。

从主席把伞第一次打开时,程心就目不转睛地盯着它,现在,她突然指着aa喊道:“别停下!”

aa加快了伞的转速,鸟叫声消失了。

“再转快些。”

程心盯着伞说。

aa使尽力气转伞,警示转速过快的风铃声出现了;然后程心又让她转慢些,直到再次出现鸟叫声,就这样反复了几次。

“这不是伞!”

程心指着旋转中的伞说,“我知道它是什么!”

旁边的毕云峰点点头,“我也知道了。”

然后他转向在场的第三个公元人曹彬,“这是一种只有我们三个人才能想到的东西。”

“是的。”

曹彬看着伞兴奋地说,“即使在我们那个时代,这东西也很陌生了。”

其余的与会者有的看着这三个活着的古人,有的看着伞,全都莫名其妙,但也都兴奋地期待着。

“蒸汽机离心调速器。”

程心说。

“那是什么,一种控制电路?”

有人问。

毕云峰摇摇头,“发明那东西的时候还没有电。”

曹彬开始解释:“那是18世纪出现的东西,一种用于调节蒸汽机转速的装置。

它主要由两根或四根头部带金属球的悬杆和一根带套筒的转轴组成,就像这把伞,只是伞骨数量要少些。

这个装置的转轴由蒸汽机带动旋转,当蒸汽机转速过快时,铁球由于离心力抬起悬杆,带动套筒上升,把与套筒相连的蒸汽门关小,降低蒸汽机转速;蒸汽机转速过低时,离心力的减小使悬臂内合,像伞合上一样,推动套筒下滑,开大蒸汽门增加转速……这是最早的工业自动控制系统。”

于是,人们知道了伞的第一层隐喻。

但与肥皂船不同,蒸汽机离心调速器并没有明确的隐喻指向,它所隐喻的东西人们能够想到很多,比较确定的有两项——

负反馈自动控制,恒定的速度。

于是,解读者们开始寻找与这个双层隐喻相对应的含义坐标,很快找到了:深水王子。

深水王子的身高在观察者眼中不随距离变化,这也可以有多种解读,比较明显的也有两个:

某种信号不随距离衰减的信息发布系统,一个在任何参照系下都恒定的物理量。

与伞的解读结果相比较,立刻找到一个确定的组合:

恒定的速度,不随参照系变化。

这明显是指光速。

出乎解读者们预料的是,对于伞的隐喻,他们又找到了第三个含义坐标:

“……赫尔辛根默斯肯香皂就是用那种泡泡做成的。

收集那些肥皂泡十分困难,那些泡泡在大风中飘得极快……骑最快的马才能追上风中的泡泡……在马上用一种薄纱网兜收集泡泡……魔泡树的泡泡都没有重量,所以真正纯的赫尔辛根默斯肯香皂也完全没重量,是世界上最轻的东西……”

速度最快,没有质量(重量),这是一个十分确定的单层隐喻:光。

综上所述,伞隐喻着光或光速。

而捕捉魔泡树的泡沫有两种可能的含义:

采集光能,降低光速。

解读者们都认为第一种可能的含义与人类的战略目标关系不大,所以都把注意力放在第二个可能的含义上。

仍然看不到情报的明确含义,但解读者们对第二个可能的含义进行了讨论,讨论主要集中在降低光速与发布宇宙安全声明的关系上。

“设想如果把太阳系,也就是海王星轨道或柯伊伯带以内空间的光速降低,就可能产生一个从大范围宇宙尺度上可以远程观测到的效应。”

这个想法让人们很兴奋。

“但这对宇宙观察者有什么安全意义吗?

设想把太阳系内的光速降低十分之一,能使我们看上去更安全些吗?”

“这毫无疑问,那样的话即使人类拥有光速飞船,飞出太阳系的时间也要长十分之一,当然,这意义并不大。”

“如果想对宇宙产生安全意义的话,把光速降低十分之一显然是不够的,可能要降低更多,比如降低到原来的百分之一,让观察者看到这是一个人类自我建造的阻滞带,确信我们飞出太阳系需要较长的时间,借此增加观察者对太阳系文明的安全感。”

“要那样的话,降低到原来的千分之一都不够,想想吧,以三百千米每秒的速度飞出太阳系,所需时间也并不太长。

另外,如果人类能够在半径五十个天文单位的太空中改变一个基本宇宙常数,就等于向宇宙宣布地球文明已经掌握了很高的技术,这不是安全声明,反而是危险声明。”

……

从伞的双层隐喻和深水王子与魔泡树两个含义坐标中,解读者们能够明确其含义指向,却得不到确定的战略情报。

这个隐喻已经不是二维而是三维了,有人猜测,是不是还存在着第三个含义坐标?

于是,解读者们在故事中反复寻找,但没能找到它存在的迹象。

就在这时,那个神秘的地名“赫尔辛根默斯肯”突然被解读出来。

为了研究这个词,idc增设了一个语言学小组,小组中有一个名叫巴勒莫的语言学家,主要研究语言的历史演化。

吸收他进入小组,主要是考虑到他与这个专业的其他学者不同,不只是专注于单一的语系,而是对东西方多个语系的古代语言都比较熟悉。

但巴勒莫对这个词也一无所知,他进入idc后的研究也没有得到什么有用的线索,之所以能够成功解读完全是意外,与他的语言学专业没有关系。

一天早晨巴勒莫醒来,他的女朋友,一个满头金发的北欧姑娘问他是不是到过自己的祖国。

“挪威?

没有,我从来没去过。”

巴勒莫回答。

“那你怎么在梦里反复说那两个古代地名?”

“什么地名?”

“赫尔辛根和默斯肯。”

想到女友与idc无关,这个词从她嘴里说出有一种奇怪的感觉,巴勒莫笑着摇摇头,“那是一个完整的词,赫尔辛根默斯肯,你把它从不同的位置拆开,肯定还能得到更多的地名。”

“我说的这两个地方都在挪威。”

“那又怎么样?

巧合而已。”

“可我告诉你,普通挪威人也不太熟悉这两个地名,它们是古地名,现在都变了,我是研究挪威历史的才知道。

它们都在挪威的诺尔兰郡。”

“亲爱的,仍然可能是巧合,因为这个词在读音上可以随意拆分。”

“够了!你在骗人!你肯定知道赫尔辛根是一座山的名字,而默斯肯是一座小岛,罗弗敦群岛中的一座小岛。”

“我真的不知道,我说它可能是巧合,是因为语言学中有一个现象:对于一个没有具体拼写方式只有读音的长词,在不理解其含义的情况下,有一部分人喜欢下意识地拆分它,而且按照自己的喜好拆分,你就是这样的人。”

巴勒莫没有说的是,在idc小组研究这个词的过程中,他多次遇到这种按自己的意愿随意拆分的情况,所以他对女友的话并不在意,但她接下来的话改变了一切:

“那好吧,我再告诉你一件事:赫尔辛根山靠着海,在山顶能看到默斯肯岛,默斯肯岛是距赫尔辛根山最近的一座海岛!”

两天后,程心站在默斯肯岛上,隔海遥望着赫尔辛根山的悬崖,那悬崖是黑色的,也许是天空布满铅云的缘故,海也是黑色的,只有悬崖脚下出现一道白色的海浪。

来之前听说,这里虽地处北极圈内,但受到北大西洋暖流的影响,气候比较温和。

不过现在的海风仍然使程心感到十分阴冷。

这里地处挪威北部的罗弗敦群岛,拔地而起的一系列险峻的岛屿由冰川蚀刻而成,在西部峡湾与北海之间形成了一道长达一百六十千米的屏障,如一道墙,将北冰洋与斯堪的纳维亚半岛北端隔开,岛间海峡水流湍急。

以前这里的居民就很少,主要人口是捕鱼季节的渔民。

现在,海产品主要来自养殖,海洋捕捞业已经消失,这里又变得荒凉起来,大概与更早的维京海盗出没时代差不多了。

默斯肯只是群岛中众多岛屿里很小的一座,赫尔辛根山也是一座无名的山峰,这是公元世纪的地名,在危机纪元末期,这两个地名都变了。

面对着这世界尽头的荒凉和肃杀,程心的心中却是坦然的。

就在不久前,她还认为自己的生命已经走到了尽头,但现在,有太多的理由让生活继续下去。

她看到,铅云低垂的天边有一道露出蓝天的缝隙。

刚才,太阳从那道云缝中露出了几分钟,立刻使这阴冷的世界变了样子,很像云天明故事中的一句描写:“仿佛绘制这幅画的画师抓起一把金粉豪爽地撒向整个画面。”

她现在的生活就是这样,凄迷中藏着希望,阴冷中透出温暖。

同来的还有艾aa和包括毕云峰、曹彬、语言学家巴勒莫在内的几个idc专家。

默斯肯是座小岛,没有常住居民,岛上只住着一位叫杰森的老人,八十多岁了,是一个公元人,他那方正的北欧面庞饱经风霜,让程心想起了弗雷斯。

在被问起默斯肯岛和赫尔辛根山一带有什么特别的东西时,杰森老人一指岛的西端:

“当然有,看那里。”

那是一座白色的灯塔,现在只是黄昏,塔灯已经有节奏地发出光芒。

“那是干什么用的?”

aa好奇地问。

“看看,孩子们果然已经不知道那是什么了……”杰森摇着头感慨地说,“那是古代为船指引航向用的。

在公元世纪,我是个设计灯塔和航标灯的工程师,其实,直到危机纪元,海洋上还有许多灯塔在使用,现在全没了。

我来这儿建了这座灯塔,是为了让孩子们知道,以前还有过这么一种东西。”

idc的来人都对灯塔很感兴趣,这让他们想到了蒸汽机离心调速器,同样是一个已经消失的古代技术装置。

但稍加探究就明白,这不是他们要找的东西。

灯塔刚建成,用的是轻便坚固的现代建筑材料,工期只有半个月。

杰森还肯定地说,这座岛历史上从没有过灯塔,所以仅从时间上看,这东西与云天明的情报无关。

“这一带还有什么特别的东西吗?”

有人问。

杰森对着阴冷的天空和大海耸耸肩,“能有什么?

这荒凉的鬼地方,我可不喜欢,但在别的岛上,他们不让我建灯塔。”

于是大家决定,到海峡对面的赫尔辛根山上去看一看。

就在他们登上直升机时,aa突发奇想,想乘杰森的那艘小艇渡海过去。

“当然可以,不过孩子,今天海上浪大,你会晕船的。”

杰森说。

aa指着海对面的赫尔辛根山说:“就这么近的路,能晕船?”

杰森连连摇头,“不能从这片海域直接过去,今天不能,必须绕那边走。”

“为什么?”

“因为那里有一个大旋涡,能吞掉所有的船。”

idc的人们面面相觑,然后一起盯着杰森,有人问:“你不是说再没什么特别的东西了吗?”

“我是本地人,大旋涡对我们而言不是什么特别的东西,它是这片海洋的一部分,在那里常常出现。”

“在哪里呢?”

“那里,从这个方向看不见,但能听到声音。”

大家安静下来,听到那片海面发出一阵低沉有力的隆隆声,像远处万马奔腾。

直升机起飞去勘探大旋涡,但程心想先坐船去看看,其他人也都同意。

岛上只有杰森那一艘小艇,只能安全地坐下五六个人,程心、aa、毕云峰、曹彬和巴勒莫上了船,其余的人上了直升机。

小艇颠簸着驶离默斯肯岛,海上的风更大更冷,咸涩的水沫不断扑到脸上。

海面呈暗灰色,在渐暗的天光下显得诡异莫测,那种隆隆声渐渐增大,但仍看不到旋涡。

“哦,我想起来了!”

曹彬突然在风中喊道。

程心也想起来了,她原以为云天明是通过智子知道了这里的什么事,现在看来没那么复杂。

“爱伦·坡。”

程心说。

“什么?

那是什么?”

aa问。

“一个19世纪的小说家。”

老杰森说:“不错,爱伦·坡是写过一篇默斯肯大旋涡的小说,我年轻时看过,多少有些夸张,记得他说旋涡的水墙倾斜四十五度,哪有那么陡峭。”

一个世纪前,以文字为基础的叙事文学就消亡了,但文学和作家仍然存在,不过叙事是用数字图像进行的。

现在,古典的文字小说已经变成了文物,大低谷后,一大批古代的作家和作品失传了,其中就包括爱伦·坡。

轰鸣声更大了。

“旋涡呢?”

有人问。

老杰森指着海面说:“旋涡比海面低,你们看那条线,越过它才能看到大旋涡。”

那是一条波动的浪带,浪尖上有泡沫,形成一条白线,以一个大大的弧形伸向远方。

“越过它!”

毕云峰说。

“那是生死线,船一旦过去是回不来的。”

杰森瞪着毕云峰说。

“船在大旋涡中转多长时间才能被吸进去?”

“四十分钟到一个小时吧。”

“那就没事,直升机会救我们上去。”

“可我的船……”

“我们会赔你一艘。”

“比香皂便宜。”

aa插了一句杰森听不明白的话。

杰森驾着小艇小心翼翼地越过了那条浪带,船晃了晃,然后变得平稳了,被什么力量攫住,仿佛进入了海面下的一条轨道,沿着与浪带一致的方向滑行。

“船被旋涡抓住了!哦,天,我也是第一次这么近看到!”

杰森喊道。

像登上了山顶俯视一般,默斯肯大旋涡展现在他们面前。

这个巨大的漏斗状凹陷直径约有一千米,倾斜的水墙确实没有爱伦·坡说的四十五度倾角,但肯定有三十度,水墙的表面致密而平滑,仿佛固体一般。

船现在刚刚进入大旋涡的势力范围,速度还不太快,旋涡的转速是向下逐渐增加的,在底部那个小小的孔洞处转速达到最高,摄人心魄的轰鸣声就是从那里传出来的,那轰鸣显示了一种碾碎一切、吮吸一切的力量和疯狂。

“我就不信出不去。

你沿着切线,最大功率向前冲!”

aa对杰森喊道。

后者按她说的做了。

这是一艘电动艇,引擎的声音在旋涡的轰鸣中像蚊子叫。

小艇加速接近泡沫线,眼看就要冲过去了,接下来却无力地向下转向,离开了泡沫线,如同一颗抛出的石子越过抛物线的顶端一样。

他们又努力了几次,每一次都滑落下来,一次比一次滑得更深。

“看到了吧,那条线是地狱之门,只要是常规功率的船,越过它就别想回去!”

杰森说。

现在,船滑落到了更深处,泡沫线已经看不到了,海面也完全看不到了,他们后面是一道海水的山脊,只有从大旋涡对面远处的边缘上还能看到缓缓移动的山峰顶部。

所有人都感觉到了一种被不可抗拒的力量所捕获的恐惧,只有在上空盘旋的直升机带来一些安慰。

“孩子们,该吃晚饭了。”

老杰森说。

现在云后的太阳还没有落下去,但在这北极圈里的夏季,这时已经是夜里21点多了。

杰森从舱里拎出一条大鳕鱼,说是刚钓上来的,然后又拿出三瓶酒,把鱼放到一个大铁盘子上,把一瓶酒浇到鱼上,用打火机嘭地一下点着了。

火烧了不到五分钟,他就从仍燃烧着的鱼上扯肉吃,声称这是当地的烹调法。

于是他们就吃着鱼,喝着酒,欣赏着大旋涡的景色。

“孩子,我认识你,你是执剑人吧?”

杰森对程心说,“你们到这里来,一定是为了重要的使命。

不过要淡定,淡定,既然末日躲不掉,就应该享受现在。”

“如果上面没有直升机,你还会这么淡定?”

aa说。

“我会的,孩子,告诉你吧,我会的。

公元世纪我得绝症时才四十岁,可我很淡定,根本没打算冬眠,我是在休克中被冬眠的,自己根本不知道。

醒来时已经是威慑纪元,当时以为是来生转世了,结果发现没有来生这回事,死亡只是退远了些,还在前边等着我……灯塔建好的那天夜里,我远远地在海上看着它发光,突然悟出来:死亡是唯一一座永远亮着的灯塔,不管你向哪里航行,最终都得转向它指引的方向。

一切都会逝去,只有死神永生。”

这时,进入旋涡已经二十分钟,小艇已滑落下水墙总高度的三分之一,艇身的倾斜角度越来越大,但由于离心力的缘故,艇中的人们并没有滑到左舷。

这时,他们的目力所及之处全是水墙,即使从对面也看不到远处的峰顶了。

他们都不敢看天空,因为在旋涡中,小艇是与水墙一起转动,相对几乎静止,所以几乎感觉不到旋涡的旋转,小艇仿佛是紧贴在一个静止的海水盆地的边坡上;但如果看天,大旋涡的旋转立刻显现出来,布满云层的天空以越来越快的速度整体转动,让人头晕目眩。

由于离心力的增加,船下的水墙表面更加致密平滑,固体感也更强,如结冰一般。

大旋涡底部的吮洞传出的轰鸣声压住了一切,让大家再也不能对话。

这时,太阳又从西方的云缝中露出来,把一束金光射进大旋涡,然而照不到底,只照亮了水墙的一小部分,使旋涡深处看上去更黑暗了。

大量的水雾从涡底咆哮的吮洞中喷出,在阳光中形成一道彩虹,瑰丽地跨越旋转的深渊。

“记得爱伦·坡也描写过旋涡中的彩虹,好像还是在月光下出现的,他说那是连接今生与来世的桥!”

杰森大声说,但没有人能听清他的话。

直升机来救他们了,悬停在小艇上方两三米处,垂下一架悬梯让艇上的人爬上去。

然后,空着的小艇漂远了,继续在旋涡中转着大圈,艇上没有吃完的鳕鱼上还燃着蓝幽幽的火苗。

直升机悬停在大旋涡的正上方,机上的人们看着下面旋转的大水坑,不一会儿就感到头晕恶心。

于是有人给驾驶系统发出指令,让直升机以与旋涡相同的转速在空中旋转,这样在他们眼中,下面的旋涡确实静止下来了,但旋涡之外的整个世界却开始转动,天空、大海和山脉都在围绕着他们旋转,大旋涡仿佛成了世界的中心,眩晕感一点儿也没有减轻,aa哇地一下把刚吃进去的鱼都吐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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