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父,该喝药了。”
年十五的司马师,端着一碗黑黝黝的药汤到来。
北方多疫。
这些年因疫而死的,不知凡几。
就连建安七子的都死了好几个。
然而。
对于善于养生的司马懿而言,防疫倒也算不上太大的难题。
防疫的药物或药方,普通人没有机会接触,对司马氏这类传承了几百年的大族,并不难接触。
不论是《神农本草经》还是《伤寒杂病论》,司马氏都有手抄本。
将药汤一饮而尽,司马懿随手将瓷碗放下,让司马师留下参详夏侯尚送来的情报。
对于长子司马师的培养,司马懿是抓得很紧的。
十三岁前,司马师就已读遍了族中藏书。
十三岁后,司马懿就带着司马师见世面。
去岁与刘备谈判时,司马懿就带着司马师历练,虽说当时的司马师被邓范激怒,但吃一堑长一智。
仅仅一年,司马师不论是见识还是心性,都有了质的飞跃。
大族子的培养和成长,远非常人能理解和追赶。
若要对比:司马师用了一年的时间,就追上了跟着刘封历练了四年的邓范。
片刻后。
司马师放下手中的情报,分析道:“刘备若要打宛城,趁着陛下和孙权在濡须口大战时就应该出兵,彼时未出兵,我料此时也必不会出兵。
兵法云:兵马未动,粮草先行。若无粮草,即便宛城只有一偏将驻守,刘备也夺不下宛城。
刘备此人,又极为伪善,观其用兵,宁可吏士大小自相啖食,也不愿劫掠百姓,对孙子兵法中的因粮于敌也极为鄙夷。
此等虚假的仁义,又如何能神速用兵?
倘若换做是先帝,在阿父得到这份情报的时候,刘备的兵马就已经抵达宛城外了。”
司马师的嘴角浮现几分鄙夷。
只是很快,这几分鄙夷又消失不见,现在的司马师,已经能隐藏大部分的情绪了。
虚假的仁义吗?
司马懿摇头哂笑。
司马师不由疑惑:“阿父,可是孩儿分析有误?”
司马懿见司马师不明,耐心而道:“吾儿认为刘备伪善,是虚假的仁义。
然而刘备从一织席贩履之徒,到如今横跨荆益,自成霸业。
内中奥妙,又岂是伪善和虚假二字可以囊括的?
古人云:得民心者,可为天子;得天子心者,可为诸侯;得诸侯心者,只可为大夫。
不论刘备是伪善还是虚假,他都达到了笼络人心和驾驭百姓的目的。
先帝用兵,不择手段,以胜为根本,此乃霸道之法;刘备用兵,不抢民粮,以仁为根本,此乃王道之法。
汉宣帝曾因太子柔仁好儒而训之,曰:汉家自有制度,本以霸王道杂之,奈何纯任德教,用周政乎?
霸道太急,王道太缓,亦如这治疫之药需多种药材中和,先以猛火熬之,再以文火温之,方成治疫良方。”
司马师凛然,拱手作揖:“阿父教诲,孩儿自当铭记于心。”
司马懿微微点头,对司马师谦逊的态度很是欣慰,又道:“陛下曾答应我,待你十五之后,会将征南将军之女夏侯徽许配于你。
你替我走一趟宛城,告诉征南将军:刘备之意应不在宛城,让其无需担忧,多派斥候即可;我也会密切关注宛城变化,倘若刘备真要强取宛城,我也会亲引大军来援。”
司马师疑惑:“阿父方才说,刘备之意应不在宛城而非不会出兵,莫非阿父以为,刘备会从别处出兵?
是走江夏入汝南还是走武关入关中?可两处皆有峻岭险关,不似宛城平坦。恕孩儿愚钝,舍易而求难,又如何可行?”
司马懿拿起桌上的药碗,往桌子西部一放:“吾儿不能只着眼于荆州。汉中之战已经结束四年,益州也有了积粮,我料刘备定会先夺武都阴平二郡,以窥关中。”
司马师不解:“孩儿听闻,先帝昔日自汉中退兵时,唯恐刘备北取武都再引氐人寇略关中,遂采纳张既之策,迁徙氐人五万余户于扶风郡和天水郡。
此二郡如今人烟稀少,取或不取,又有何区别?妄取二郡,岂不是惊动郭淮,让郭淮提前有了应对?
倘若是孩儿在汉中,只要粮草足够,要么直接走陈仓道奔袭陈仓,要么走祁山道奔袭陇右,可打郭淮一个出其不意。”
司马懿淡然一笑:“倘若是刘备在汉中,必也会如此;然而如今在汉中的,只是刘备的镇北将军魏延。
细作又报,刘备迁都江陵后,以汶山郡、梓潼郡、汉中郡和巴西郡为东川,又以李严为东川都督,持节督孟达、张翼、魏延、阎芝等东川诸文武。
刘备若无取武都阴平之心,根本无需再设东川都督,此必刘备故意为之。
至于惊动郭淮,呵呵,取了武都阴平后,刘备可数月甚至一年都不动刀兵,郭淮难道还能天天提防?”
“可这.”司马师不由蹙眉:“既不取陈仓,又不取陇右,反而只取随时都可以取的武都阴平,难道这不是在多此一举?”
司马懿提点道:“昔日刘备与先帝相争时,就曾策反了武都氐人雷定七部万余人响应。
得了武都阴平,刘备亦可再去拉拢武都未被迁走的氐人,再利用氐人去联络被迁徙到扶风和天水的氐人。
氐人的响应有了,就只需再策反扶风或天水对陛下不满的地方豪族,以待郭淮大意。
再者,从汉中到武都的下辨有四百余里,且道路难行,若不提前藏兵囤粮于下辨,又如何能兵出神速?”
司马师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已然听懂:“阿父既然猜到了刘备的意图,何不再给郭淮送信?以示提醒?”
司马懿哑然失笑:“郭淮乃是雍州刺史,我派人送信,那不就是在小觑郭淮吗?
倘若真如我所料,不仅我得分功,朝野间还会传‘若无我司马懿,郭淮守不住雍州。’
你为国家出力的心思是好,可这是在将我架在火上烤啊!你要谨记,能看破不意味着要说破。
否则你都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有人在背后给你一刀。
郭淮如何守雍州与我无关,我无需理会;夏侯尚的女儿要入我司马家,我不能不管。
你且先去宛城送信,莫要耽误了。”
司马师反应过来。
方才只顾着想怎么应对,完全没想过在许县的司马懿给郭淮送信会有什么后果。
你一个在许县待着的,凭几句推论就要教我郭淮做事?
好!
就算我虚心接受你的好意,你难道不应该直接给节制我的征东将军曹真去信?
绕过征东将军给我来信,你让征东将军怎么想,还是想让我郭淮跟着你司马懿混?
司马师没有再问要不要给曹真送信。
司马懿给司马师找的正妻夏侯徽,其生母为曹魏的德阳乡主,也是曹真的亲妹妹。
司马懿都让司马师去给夏侯尚送信了,又岂会不派人提醒曹真?
若这都需要问,那司马师也太小觑司马懿了!
如司马师预料。
司马懿已派人给曹真送信。
凭借曹丕赐婚司马师与夏侯徽这层关系,曹真基本上也能将司马懿当自家人了。
不过。
假如曹真知道,亲妹妹的女儿以后会被司马师毒杀,估计能一刀将司马师先给活劈了。
待司马师离开后,司马懿起身来到一旁,看着悬挂的诸州郡图,眉头更是紧蹙。
诸州郡图中大部分都是曹魏的城池,只有益州、荆州、扬州、交州诸城池,被贴上了代表反贼的标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