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还以为会是穷凶极恶的人,但看资料并没有什么问题,为什么当时不投降呢?”
“硬要说共同点的话,应该是出身吧。”
“出身?”
海伦在他身边弯下腰用手指核对资料的文字,头发直接碰到他的肩膀,那张美丽的脸庞靠得很近,弄得他不好意思只好尽量别过脸,心想可以的话真希望对方注意距离感,好歹自己也是个男生。
海伦翻了好几页,安建廷注意到他们出身那一栏。
“都是城市和大都市出身。”
“没错,带头的军官更是首都的小贵族出身,家族的三子。这种为了家族荣耀和政治需要来参军并不少见。”
当看到这些资料,当时那位军官的遗言再次浮现在脑海。
“神圣的秩序。”
“嗯?”
“那位军官临死前对我说的话,在他眼中我才是那个十恶不赦的坏人吧。”
“如果是出生在这样富足又幸福的家庭,换我可能也会对王朝忠诚。”
“只要自己过的好,就是神圣的秩序吗.......”
正当他思绪拉远,开始思考那些不会有答案的哲学问题,一阵短促的敲门声将他拉回现实。
“请进。”
推门进来的是皮埃尔和刚才门外的老妇人,海伦则在打招呼后很识趣地离开。
“安,有件事想商量一下,或者说是婕德医生想商量一下。”
他身后的老者微微点头后开口。
“安大人,城里还有千余不愿加入您军队的俘虏,现在每天需要承担劳动,由于住宿的条件较差,不少人都生病,希望您能允许我和弟子们前往诊治。”
“你可以和盖德或者海伦商量。”
“恐怕他们都不会同意吧,战时医治敌方的士兵是浪费珍贵的药物,如果是那两位大人还会说对敌人的仁慈是对自己的残忍。”
“你都想得那么清楚还来找我吗?”
“我是医生,曾经立下誓言救死扶伤,哪怕机会渺茫,但只要能拯救生命,我都愿意尝试。”
他有些困扰地看向皮埃尔寻求意见,对方几乎是立刻开口,看来是早就想好理由。
“俘虏里的不少人都并不是死硬派,如果婕德医生愿意前往诊治,或者会有人愿意回心转意。”
安建廷看着他们两人,沉默着思考。真的只是这样吗?而且这个理由皮埃尔应该也明白对他没什么说服力。
王朝军俘虏的加入安建廷反而最早表示反对。虽说正值用人之际,但王朝士兵的政治立场不值得信任,这是他第一时间的想法。不过最终他被海伦和盖德说服,同意以一定比例收服王朝的残兵,他明白旧时代的军队大多数并没有那么意志坚定,但仍然心存芥蒂。
而且这也不是什么不能公开说的事情,需要绕过其他人直接来找他吗?
思考无果的他再次看向两人,发现那位老者眼中没有丝毫的动摇和退缩,给人感觉无论他怎么回答都不会改变主意。
他也不知为何这份气质让他想到自己那遇到事情绝不退缩的奶奶,不由得叹了口气。
“好吧,但正如你所说,药物很珍贵,要注意用量,和爱莎那边谈一下吧。”
“感谢您,我会和俘虏们说明是您批准诊疗的。”
可能是根本没想到他会同意,两人脸上有些惊讶,老者再次恭敬地道谢,离开房间。
“当年的“雷鸣”,现在变成了救死扶伤的医生吗?我都就快认不出你了。”
“我可不想被“剑鬼”这样说,那个英俊青年现在也是个秃头老爷子,真是可惜。”
“那么多年没见,嘴还是那么毒。”
帕宁听到这话不由得摸了摸没剩几根头发的头顶,表情却突然认真。
“你是来试那个男孩的吗?”
“难道你不是吗?离开王朝隐藏踪迹那么多年,现在又突然从战场冒出来。”
“年纪大了人又多愁善感,希望能有些改变。你觉得他怎么样?”
“还不清楚,但有什么状况我还是会帮一把,还他人情。”
婕德说完就直接离开,没有再聊下去,帕宁看着老朋友的背影完全消失,忍不住嘟囔一句。
“这不是很宠他吗,真是不坦率。”
想着今天自己的职责算是完成,准备离开,却发现皮埃尔一脸有什么想说的表情站在原地,搞得他都没办法直接走人。
“没想到你居然会同意,我都想好后面调解的话了。”
“没什么,更像是顺水推舟,我本来就没资格对别人指手画脚。”
“盖德有和你讲过为什么让我负责征兵和训练的事情吗?”
“只提过你是这方面的好手,怎么了吗?”
“那还是由我自己说吧。”
皮埃尔闭上眼轻轻呼一口气,好像鼓起勇气一样开口。
“我以前是王朝军的营长。”
听到这话的安建廷一下子呆住了,这个从他刚认识就跟王朝对着干的同伴曾经是王朝军,他完全没思考过这种可能性,就在他刚想开口追问,对方已经继续说下去。
“而且并没有什么值得称道的事情,就和外面那些王朝军一样,我率领的部队毁灭了整个小镇。”
“为什么跟我说这个?”
“之前的会议你很介意王朝军出身的人,认为不值得信任,事实这也是正确的判断,所以我想是坦白的时候了。”
“那你为什么后来又反抗王朝?”
“很老套的事情,答应牺牲的挚友带他回到故乡,却率领部队毁灭了他的小镇,就是这么简单的故事。”
或许是开口之后反倒没了顾忌,皮埃尔对着安建廷说出实情,有些破罐子破摔。
“我现在活着只是为了复仇,还有找到他那失踪的母亲,当面向她说明,如果她想要我这条命,那我就给她。”
没有任何回应,也没有人再说话,房间里只有漫长的沉默。
皮埃尔此时心里已经做好最坏的打算,无论接下来发生什么,他都会接受。安建廷却没有任何动作,只是率先开口打破沉默。
“我从小时候就很不喜欢浪子回头,迷途知返的故事,凭什么干了一辈子坏事,最后做一件好事就要被吹捧,那对一直遵守规则的人,才是不公平。”
他径直站起身,走向门口。
“直到现在我都没改变这个想法,如果你说的是真的,那你应该找到你口中的那位母亲,她才是最有资格决定你结局的人,在这之前,我想我不应该自作主张。”
安建廷再也受不了这个话题,推门而出,只留下皮埃尔独自一人在房间。
“谢谢,这就够了。”
经过一早上的麻烦事,安建廷脑子已经一团乱麻,走在城市街道上的他干脆放空了思绪。今天他已经不想再思考任何问题。
距离那场战事过了一段时间,城里的居民已经习惯了他们的存在,城市也大致恢复了正常运转,一部分物流慢慢恢复,毕竟这种大都市不可能自给自足。
只是当他走在街上,城里的人看他的眼神都充满恐惧,由于主要街道都有驻守的卫兵,他们不敢表现得太露骨,害怕招致横祸。
虽说他也没幼稚到觉得自己会像英雄一般收到掌声和鲜花,但被人害怕的感觉也属实不好受,不禁想史书上那些想让所有人畏惧自己的独裁者果然脑子都有毛病。
一路回到自己住的小屋,看到一帮人围在院子里,他满脸疑惑地走上前,只见到架起一口大锅在炖煮食材,安里在忙前忙后。
“时间刚好,皮埃尔没和你一起吗?”
“他有些事,可能待会过来吧。”
面对盖德的问题,他直接闪烁其词,刚经历的对话他还不知道怎么说明才好。
“安弟弟,马上就能吃到安里的秘制菜式啦!”
“连我们都被邀请,没关系吗?”
“没关系没关系,人多才热闹。”
海伦和妮雅也被邀请过来,爱莎帮助妹妹控制住火候,过了一会安里拿着一盘类似香料的东西走出来,揭开锅盖一把撒入搅拌。
“锵锵,牛肉杂煮完成!”
安建廷、海伦和妮雅面露难色。锅里的食材呈现块状,但完全看不出是什么,粘稠的深紫色汤汁冒着热泡,刚加入的植物和香料呈现出诡异的质感,周围的空气中飘着难以描述的气味。
“安,尝尝看,这次我信守承诺给你做了我的拿手菜。”
安里一脸灿烂的笑容给他盛了满满一碗,看着她高兴的表情,海伦和妮雅居然不知不觉往后退了一步,只有接过碗的安建廷强迫自己露出感谢的表情,无法辜负她的好意,做好心理准备用汤勺送入口中。
嗯?
不坏,本来已经准备好肠胃和口舌地狱的安建廷又将一块肉送入口中。那些块状物是肉块和内脏,多样的口感证明有细致的炖煮和事前处理,紫色的汤汁和少许刺鼻的味道应该是各种刺激的植物和香料,很好盖住了腥味,丰富的搭配和醇厚的调味也让人无法想象,明明外观一塌糊涂但味道却惊人的协调。
“真好吃。”
“唉!?”
海伦和妮雅难以置信地看着安建廷大口吃起来,一转眼的功夫就吃完一碗。
“再来一碗。”
“哼,怎么样?我的拿手菜,海伦和妮雅也尝尝吧。”
两碗紫色的小山送到她们手里,面对盛情难却,看着隔壁安建廷的大快朵颐,也只好将信将疑放进嘴里。两人如同他刚才的反应一般,继续往嘴里送,谁也没想到居然是真的好吃。
“安里女士真的很擅长烹饪呢,非常好吃。”
“叫我安里就好。”
安里看到自己的菜式被夸奖有些害羞,不好意思地挠挠头。隔壁的盖德、爱莎和安建廷三人并排坐着,好像松鼠一样迫不及待用肉塞满自己的嘴巴,显得非常滑稽。
“你们三个好好吃东西,还有好多啦!”
结果这一大锅几乎被这三人一扫而光,要不是安里拿着铲子死死护住大锅,其他人还有孩子们那份都差点没保住。
聚餐之后他的小屋彻底被占领,除了妮雅有工作告辞,盖德和皮埃尔在长椅上睡得东倒西歪,孩子们则和两姐妹在床上午睡,海伦和安建廷则坐在客厅的桌上看书。
“真是和平的午后呢,要是这样的日子一直下去该多好。”
“虽然我也这么认为,但这话我绝对不会说出口。”
“为什么?”
“放在故事里有人这么说的时候,后面一定就有糟心的麻烦事。”
“那是什么歪理,毫无依据。没想到安你还挺迷信的。”
海伦笑了起来,两人明明眼睛都没离开书本,交谈却没有停下。
只是第二天清晨,侦察的斥候快马入城,告知了两万王朝大军的逼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