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她也一直认为,这是天道循环,是命数使然,是官员牧守是否清明的责任。
何曾想到,在她的夫君心中,农民之痛——饿肚子、挨冻、受屈无处诉——竟成了必须倾尽一生、甚至舍弃性命去摧毁的“山”!他所图所谋,不止于清吏治、平赋税,那是要凿开这天地间的顽石,重塑一个人人能活得有尊严的乾坤!这抱负之宏阔、心志之决绝,连当年锐意变法的王文公(王安石),怕也远远不及!
周氏在一旁也是听得心惊肉跳,她悄悄拉住赵明玉冰凉的手,低声叹道:“夫人……陈相公他……心系万民,是天下一等一的大丈夫!可……可也太苦了他自己……” 她想起了公公的期望和自己多子的圆满,忍不住旧事重提:“老爷爷那儿,也是盼着咱家枝叶繁茂……若是……若是夫人允准,多添几房姐妹,也好分去些相公心里的重担,为他多留些骨血……况且……”
赵明玉心中一颤。
她素来珍惜这“一生一世一双人”的宁静与独占。
陈小虎(陈忠和)是她的心头肉,一个孩子已让她满足。
可此刻,听着丈夫那痛彻心扉的醉语,看着周氏身边儿女环绕的温馨,再想到昨日父亲陈守拙那掩饰不住的羡慕眼神,一股从未有过的动摇,如同初春的冰裂,在她心湖深处悄然蔓延开来。
她深吸一口气,压下翻腾的心绪,脸上恢复了当家主母的镇定,对仆妇们吩咐:“速扶相公安歇,熬醒酒热汤预备着。莫让他再吹风。” 声音虽稳,眼底深处却已种下了一颗决断的种子。
小主,
这一宿,枢相府的后宅灯火长明。
翌日。
晨光已照亮了大半汴梁城,琼林苑的喧嚣早已落幕,百官该在各自衙门当差了。
赵桓特意早早吩咐小黄门去枢密院,召陈太初进宫——今日是安排大理国王段和誉启程返回鄯阐府的日子。
官家已下定了决心,虽觉段氏依附宋使而来有些纠缠,但终究是藩国主,送别之仪要体面,由陈太初出面最是合适,既能彰天朝宽仁,又可暗含督促归藩之意。
然而小黄门去得快,回得也快,额角带着一丝汗意,低头躬身回禀:“启……启禀官家,枢密院都知回话……陈……陈签枢今日……晨起未入值……” 小黄门的声音有些发颤,偷眼觑着官家神色。
赵桓正对着御案上一盆开得正好的魏紫牡丹赏玩,闻言动作一滞,眉峰几不可查地拧了一下。
陈元晦,素来以勤勉近乎苛刻着称于朝,风雨无阻,便是深冬雪夜,枢密院内也必有他伏案的身影。
这“未入值”三字,于旁人或许是寻常,于陈太初,几近破天荒!
一丝淡淡的不悦如同墨滴入水,瞬间在赵桓清澈的眼底晕开。
他放下手中金剪,声音听不出喜怒:“哦?却是为何?” 指尖无意识地捻着牡丹花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