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1章 浮生半日

他长长吐出一口带着浓烈酒气的浊气,原本灰败的脸色竟泛起一丝奇异的红润,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嘶哑与…难以言喻的畅快:“痛快!痛快啊!这…这比老神仙的仙丹…还管用!”

赵明玉怀中的陈佑平被这浓烈的辛辣与酒气熏得哇哇大哭,奶娘慌忙上前想抱走。

赵明玉却摆摆手,只将孩子稍稍抱离锅边,自己仍执着地夹起一片烫得恰到好处的黄喉,在麻酱碟中滚了滚,小心吹凉,才放入口中细细咀嚼。

她秀眉微蹙,显然被辣得不轻,额角细汗涔涔,却依旧吃得专注。

韩氏、柳氏见状,也压下对幼子的担忧,重新投入这场冰与火的饕餮盛宴。

陈太初自斟一盏冰镇米酒,琥珀色的酒液在白玉杯中轻晃。

他并未大快朵颐,只偶尔夹起一片清烫的白菜心,蘸一点蒜泥香油碟,慢条斯理地咀嚼。

目光沉静地扫过围炉而坐的家人——父亲畅快淋漓的汗水,妻子们辣得吸气却不肯停箸的倔强,孩子们涕泪横流又大呼过瘾的闹腾…这混杂着辛辣、滚烫、冰爽与亲情的喧嚣,如同暖流,悄然融化着他心中那层因权力倾轧而凝结的坚冰。

十年征伐,血火硝烟…所求的,不正是眼前这…人间烟火的滚烫滋味?

戌时三刻,暖阁喧嚣渐歇。

残羹冷炙撤下,仆役奉上解腻的普洱浓茶与各色蜜饯果子。

孩子们捧着鼓胀的小肚子,被乳娘丫鬟领着去偏殿守岁玩耍。

暖阁内只余陈太初、陈守柮与三位夫人,围炉闲话。

窗外风雪更急,扑打在琉璃窗上,发出细碎而执拗的声响。

“王爷!”老管家陈福躬身入内,声音压得极低,“前院…王老掌柜(王渔夫)与王铁匠(王铁柱之父)…递了帖子,说是…给老太爷和王爷…拜个早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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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守柮正捧着热茶暖手,闻言笑道:“快请!快请!这大年下的…难为他们惦记!”他转向陈太初,“初儿,王老掌柜可是咱家恩人!当年若非他那一船粮…咱爷俩早饿死在宣和元年的雪地里了!”

陈太初微微颔首,眼底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微光:“父亲说的是。请二位…至‘听雪斋’奉茶。我…稍后便到。”

听雪斋位于王府西跨院,紧邻祠堂,是一处极为僻静的所在。

轩外老梅数株,虬枝盘曲,积雪压枝。

轩内未点明烛,只角落一座小巧的青铜炭盆,盆内银霜炭烧得暗红,散发出微弱的热力与松脂清香。

光线昏暗,唯有一盏琉璃罩的羊角风灯置于紫檀长案上,昏黄的光晕勉强照亮案上铺开的一幅巨大、泛黄的《坤舆万国海图》一角。

王渔夫与王铁匠被引入轩内。王渔夫年近六旬,身形依旧挺拔如青松,一身半旧的靛蓝茧绸直裰,外罩玄狐皮坎肩,须发虽已花白,面色却红润如枣,眼神锐利如鹰,不见丝毫老态。

王铁匠则矮壮敦实,如同铁砧,一身簇新的宝蓝绸面棉袍裹着虬结的肌肉,古铜色的脸庞上刀刻般的皱纹里嵌着洗不净的铁灰,一双蒲扇大手骨节粗大,布满老茧。

“老朽(小人)…拜见王爷!老太爷!”二人躬身行礼,姿态恭谨,却不卑不亢。

陈守柮热情招呼二人落座,亲自斟茶。陈太初随后步入,未着蟒袍,只一身家常靛青棉袍,摆手示意免礼,径直走到长案后坐下。

昏黄灯光将他半边脸隐于阴影,唯有一双眸子在暗处亮得惊人。

“王老,王叔,”陈太初声音低沉,开门见山,“年关大雪,二位联袂而来…想必…不是只为拜个早年?”

王渔夫与王铁匠对视一眼。

王渔夫放下茶盏,自怀中取出一卷以油布仔细包裹的桑皮纸卷,双手奉上:“王爷明鉴。老朽此来…确有一事相禀。”

他展开纸卷,赫然是一幅绘制极其精细的《南洋诸岛海路秘要图》!

图上以朱砂、靛青、墨黑三色,密密麻麻标注着暗礁、洋流、季风、淡水补给点…更在苏门答腊、爪哇、婆罗洲(加里曼丹)等岛屿边缘,以蝇头小楷注明了数十处隐蔽的天然良港与…新建的简易栈桥标记!

“王爷请看,”王渔夫枯瘦的手指划过图上一处标注着“金洲”(苏门答腊巨港附近)的朱砂红点,“自去岁王爷密令‘柳氏商团’打通南洋商路,老朽便遣得力人手,假扮香料商人,随柳家船队南下。历时十月,遍历三佛齐、阇婆(爪哇)、渤泥(文莱)诸国!此图…便是收获!”

他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激动,“金洲此处天然港湾,水深避风,岸上有淡水溪流!柳家已秘密筑起栈桥三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