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4章 陈忠和

那次的相聚短暂如昙花一现。父亲在家中只停留了寥寥数日,多是与母亲在房中低声密谈,或独自一人对着地图沉思。对自己,他却总是极有耐心,会笨拙地陪自己玩木马,会抱着自己看星星,会用那双能画出精密机械图纸的手,给自己折纸船。他的笑容总是那样和煦,对自己学业如何、是否调皮,从不在意,只反复问:“和儿今日开心吗?”那份纯粹的关爱,悄然融化了他最初的陌生与畏惧。离别时,他再次将自己高高举起,那时才惊觉,父亲的臂膀是如此强壮,仿佛能托起整个天空。

再次清晰相见,已是靖康元年,汴梁城中。

满城皆传颂着父亲汴梁城外大破金兵、挽狂澜于既倒的赫赫武功。一家人终于团聚,住进了御赐的宅邸。自己也被安排入东宫,与太子一同读书,更有禁军中赫赫有名的教头亲自打磨筋骨。母亲每晚看着自己身上练武留下的青紫淤痕,总是心疼得直掉眼泪。而父亲,依旧是那副和煦的模样,轻轻拍着自己的肩膀:“筋骨打熬,吃点苦头,方能成器。但记住,强身是为护己护人,非为逞凶斗狠。”他的目光深远,“读书明理,练武强身,最重要的是…这里,”他手指轻轻点在自己心口,“要装得下悲悯,装得下公道。”

随后数年,是父亲如同彗星般崛起、光芒照耀整个大宋的时代。

朝堂之上,他雷厉风行,推行新政,清查亏空,设立天工院;疆场之外,他运筹帷幄,安定大理,征伐金国,底定安南,臣服吐蕃… …每一桩功业,都足以在凌烟阁上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彪炳史册。父亲受封秦王,权倾朝野。自己也在日渐长大的过程中,通过父亲的言传身教,通过那些悄然放在书房案头的《四海论》草稿、通过父亲与幕僚们时而激烈时而深沉的辩论,逐渐触摸到了父亲内心深处那团燃烧的火焰——那个远超个人权位、家族富贵的宏大理想。

那是一个在当下时代看来近乎“不切实际”的梦想:天下为公,君臣共治,以法治国,民富国强。它打破千年帝制家天下的窠臼,直指“君权无限”的痼疾。这理想,在当时看来是如此惊世骇俗,甚至大逆不道,却对自己产生了无法抗拒的吸引力。它仿佛一道撕裂沉沉夜幕的闪电,照亮了儒家经典中“大道之行也,天下为公”那遥远而辉煌的彼岸。孔圣人所描绘的大同世界,在父亲的蓝图中,似乎有了实现的路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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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再次远航探索后,自己按部就班进入太学,参加科举,高中第四名进士及第。 随后仕途一帆风顺,很快晋升为太子舍人,成为东宫近臣。外人皆言,这是官家对秦王的补偿与笼络。自己心中亦明镜一般。然而父亲对此却毫不在意,一次远航归来的春节家宴上,他屏退左右,单独对自己说:“官位高低,虚名而已。关键在于,你坐在那个位置上,能用手中的权力,为这天下苍生做多少实事。若觉官场倾轧,身心疲惫,不必强撑。为父的船队,随时可接你出海,天高地阔,任你翱翔。”

那一刻,望着父亲鬓角初生的华发与眼中毫不作伪的关切,自己心中暖流涌动,却坚定地摇头:“父亲,孩儿明白。然,实现您的理想,最近的路,或许就在这汴梁城,在这朝堂之上。海外虽好,可安逸享乐,然儿子若离去,何人能在此替父亲稳住局面,稍稍弥合您与官家之间的裂痕?父亲能在外安心施行大志,孩儿在京城,方能稍安官家之心。这是儿子…力所能及之事。”

父亲闻言,沉默良久,抬手轻轻拍了拍自己的肩膀,眼中满是复杂的心疼与欣慰:“傻孩子…刚刚及冠,便思虑如此之重…为父…心里难受。”

自己却只是憨憨一笑,仿佛还是当年那个被举高高的孩童:“父亲是圣人般的人物,所做之事,功在千秋。儿子愚钝,不敢望父亲项背,但求…不负父亲教诲,不堕陈家门风,不给您…丢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