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0章 赵桓的恳求

天佑二年,春,汴梁,皇城大内。

春寒料峭,细雨绵绵,浸润着皇城朱红的宫墙与琉璃瓦,却洗不净那股弥漫在空气中的、沉重而压抑的病气。垂拱殿内,往日百官朝拜的盛景不再,唯有熏炉中名贵药材苦涩的烟气,与御案前那盏孤灯摇曳的昏黄光晕,交织出一种令人窒息的静谧。

御榻之上,皇帝赵桓半倚着引枕,身上裹着厚重的明黄锦被,却仍止不住地微微发抖。他面容枯槁,眼窝深陷,双颊不自然地泛着病态的潮红,昔日虽不算英武却也精壮的身躯,如今瘦削得仿佛只剩下一把骨头。一阵剧烈的、仿佛要将肺腑都咳出的呛咳猛地袭来,他慌忙用一方素白丝帕捂住嘴,待咳声稍歇,帕心已染上刺目的暗红。

内侍慌忙上前奉上温水,却被他无力地挥开。他的目光,死死盯着御案上那堆积如山的、来自全国各地的奏章。那已不再是象征权力的丰碑,而是压垮他精神的、冰冷的巨石。

“陛下… … 您该歇息了… … 龙体要紧啊…” 侍立一旁的太子赵谌,面容稚嫩却已带着与年龄不符的忧色与惶恐,声音颤抖地劝谏道。

赵桓恍若未闻,枯瘦的手指颤抖着,执拗地伸向另一份奏疏,挣扎着想要拿起朱笔。然而,指尖的无力与胸腔的撕裂痛楚,让他最终颓然垂下手,发出一声沉重而痛苦的喘息。

这一年多来,他如同疯魔了一般,与陈太初那《四海论》中描绘的“虚君”图景怄气,与朝堂上一切可能分走他权柄的势力角力。他罢黜宰相,架空枢密,将相权、兵权、财权… … 一切能抓在手中的权力,都以一种近乎偏执的方式,死死攥紧!他事必躬亲,每日批阅奏章至深夜,仿佛要用这无尽的勤政,来证明自己无需与任何人“共治”,证明皇权独尊的天经地义!

然而,他高估了自己的精力,更低估了治理一个庞大帝国的艰辛。无尽的奏报、错综复杂的利益纠葛、各地此起彼伏的灾荒与骚动… … 如同无数细密的蛛网,将他层层缠绕,越缚越紧,吸干了他的心血,熬枯了他的精神。这具原本正值盛年的躯体,终于在超负荷的运转与内心巨大的焦虑、恐惧双重压榨下,彻底垮塌了下来。

“朕… … 不能歇…”他声音嘶哑,如同破旧的风箱,“朕若歇了… … 这江山… … 谁知又会生出什么乱子… … 他们… … 他们都等着看朕的笑话… …” 尤其是… … 那个远在海外的人。他仿佛能感受到,有一双冷静甚至带着一丝怜悯的眼睛,正穿透万里波涛,注视着他此刻的狼狈。

“陛下,流求… … 还是无回音。” 殿角,一名内侍宦官跪地低声禀报,声音带着恐惧。

这已是第三道敦请秦王陈太初起复、入朝辅政的旨意了。前两道如同石沉大海,这第三道,换来的依旧是流求方面礼貌而疏离的“秦王沉疴难起,实难奉诏,伏惟陛下圣鉴”的回复。

赵桓闻言,胸口一阵剧痛,猛地又咳嗽起来,丝帕上的血迹愈发扩大。一股巨大的无力与悲愤涌上心头。他几乎将能给的台阶都给了,甚至默许了对其昔日“罪责”的淡化,为何… … 为何陈元晦就是不肯回来?!难道这大宋的万里江山,亿万生民,在他心中就真的… … 再无丝毫留恋了吗?!

他不懂,真的不懂。那种超脱于权力本身、对一种更宏大制度理念的坚持,是他这位一生困于权术斗争的皇帝,难以真正理解的。

相较于焦头烂额、病体支离的皇帝,深宫之内的太上皇赵佶,却过着另一种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