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7章 肃杀的汴梁求稳

天佑四年,二月初四,黄昏,汴梁皇城,政事堂。

夕阳的余晖,透过政事堂高耸的窗棂,将堂内染上一层凄艳的血色。往昔此时,应是各部堂官捧着文书川流不息、为明日朝会做最后准备的热闹时辰,而今却是一片死寂。沉重的堂门紧闭,门外隐约传来叛军巡逻的脚步声与呵斥声,间或夹杂着燧发火铳枪托撞击青石地面的闷响,如同敲打在每个人心头的丧钟。

堂内,烛火早已点燃。平章政事何栗端坐于主位之上,花白的须发在烛光下微微颤动,面容清癯,却不见丝毫慌乱。他面前宽大的紫檀木公案上,空空如也,唯有右手边放着一杯早已凉透的清茶。枢密使张叔夜因重伤被囚,此刻能与何栗一同在这大宋中枢要地坚守的,只剩下寥寥数位不肯附逆的郎官、舍人,以及三十余名誓死效忠皇帝、从皇城司和内班侍卫中精选出的甲士。这些甲士手持锋利的腰刀劲弩,据守在门窗、廊柱之后,眼神锐利如鹰,虽人人带伤,甲胄染血,却无一人面露怯色。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血腥味、火药味与一种近乎凝固的压抑。

与政事堂一墙之隔的枢密院方向,偶尔还会传来零星的兵刃交击与垂死惨叫,显示着那里仍在进行着绝望而短暂的抵抗。

“何相!” 一名负责了望的郎官压低声音,从窗缝收回目光,脸上带着忧愤,“叛军又增兵了!看旗号,是朱家、高家的部曲,还推来了两门虎蹲炮!看样子,是打算趁天黑前,再攻一次!”

何栗眼皮都未抬一下,只是端起凉茶,轻轻呷了一口,冰凉的茶水划过喉咙,让他因连日焦虑而干涩的嗓子稍感舒缓。他放下茶杯,声音平静无波:“慌什么。政事堂墙厚基深,当年建造时,便考虑了防患。区区虎蹲炮,还轰不开这五尺厚的青砖墙。告诉将士们,节省箭矢火药,叛军不逼近五十步内,不得轻易发射。我们要等的……不是援军,是时机。”

他话音未落,堂外便传来一个刻意拔高、带着几分得意与谄媚的嗓音,透过门缝钻了进来:

“里面的人听着!参知政事张俊张相公在此!何相国、张枢密!尔等深受国恩,世受皇禄,如今陛下蒙尘,太子性格弱,正是忠臣烈士报效之时!何故执迷不悟,助纣为虐,与太上皇和天下忠义为敌?若能幡然醒悟,开门迎驾,张相公必在太上皇面前力保,既往不咎,仍不失公侯之位!若再负隅顽抗,待王师破门,玉石俱焚,悔之晚矣!”

喊话者,正是那位被太上皇赵佶火线提拔、取代何栗的张俊。此人昔为礼部尚书,惯会钻营,最善察言观色,如今攀上太上皇的高枝,更是志得意满。

堂内众人闻言,无不怒形于色。一位年轻气盛的舍人忍不住怒骂道:“张俊老贼! 背主求荣,寡廉鲜耻!有何面目在此狂吠!”

何栗却抬手止住了下属的躁动。他缓缓站起身,整理了一下有些褶皱的紫色公服,踱步到紧闭的堂门前,并未开门,而是就站在门后,运足中气,声音不高,却异常清晰、沉稳地传了出去,字字如锤,砸在门外每一个叛军耳中:

“张俊!”

门外嘈杂的劝降声戛然而止。

何栗继续道,语气带着毫不掩饰的轻蔑与嘲讽:“尔本一幸进小人,靠媚上欺下、盘剥百姓方得高位!靖康年间,金虏围城,尔等在何处?陛下励精图治,重整河山时,尔等又出了几分力?如今陛下偶染微恙,尔等便迫不及待,勾结宫廷宵小,挟持太上,矫诏乱政,围攻枢要!尔等所为,非为江山社稷,实为一己之私利!怕的是新政革了你们的命根子,断了你们贪墨盘剥的财路!”

他声音陡然提高,如同惊雷炸响:“尔等扪心自问!这些年,朝廷清查田亩,触动了谁家万亩良田?整顿漕运,断了谁家走私航道?重订盐法,又让谁家金山银海化为乌有?!尔等今日之举,非为勤王,实为祸国!乃千古罪人!有何面目提忠义二字?!有何资格在此劝降于老夫?!”

这一番斥责,犀利如刀,直接将张俊等人光鲜面具下的龌龊心思剥得淋漓尽致!门外顿时一片死寂,隐约可闻张俊气急败坏的喘息声和其他叛军将领的骚动。

“何栗!你……你休要血口喷人!” 张俊恼羞成怒,声音尖利,“太上皇复位,乃顺应天命!尔等附逆秦王,推行苛政,才是国之大害!识时务者为俊杰……”

“俊杰?” 何栗冷笑打断,“与国贼同流合污,也叫俊杰? 张俊,尔等今日可以封锁汴梁,可以囚禁大臣,甚至可以……弑君篡位!” 他最后四个字,说得极慢,极重,带着一种冰冷的预言,“然,天下人心,岂是刀兵可封? 秦王殿下在外,忠臣义士在野,尔等倒行逆施,能猖獗几时?多行不义必自毙!老夫就在这政事堂内,等着看尔等身败名裂,死无葬身之地的那一天!”

“你……你……好!好个牙尖嘴利的何栗!” 张俊被噎得哑口无言,暴跳如雷,“给我攻!攻进去!生擒何栗老贼者,赏千金,官升三级!”

小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