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是同样的皮囊下装着截然不同的灵魂,那是奈奈生从未在他面前展露过的另一面。
又或许,是他从来都没能真正了解她。
降谷零不知道为什么忽然回想起自己19岁生日时的画面。
奈奈生提前一天跑来帮他庆祝录取,还送了他两张第二天的温泉招待券。
“我明天有事,就提前一天陪你过好了。不过我可以待到0点之后!”奈奈生说,“等到0点再跟你说生日快乐。”
等待零点的期间她拿出自己买好的材料,尝试着给他做了蛋糕。
奈奈生做的料理很好吃,但做甜品的手艺却相当灾难。
最后两人不得不花了一个多小时将厨房恢复原状。
累得四仰八叉地躺在房间里,奈奈生清了清嗓子。
“我是不是暴露了?”
降谷零还躺在榻榻米上,看见女孩子哼哧哼哧挪过来,手撑着地面,从高到低俯视他。
“是。”他眨眨眼,“老实交代,那些饭是谁做的?”
“是饮食街上所有料理师傅们做的。”奈奈生昂首挺胸,毫不愧疚,“零,你这就是传说中吃百家饭长大的孩子吧。”
降谷零:“……”
他失笑:“这都什么跟什么。”
奈奈生也在笑,大眼睛亮亮的,带着并不让人讨厌的狡黠的光,浅浅的鼻息扑在他脸上。降谷零和她对视三秒就认输,翻了个身,耳廓发热。
他不再回忆。
如果不够了解她,那再去继续了解他所不知道的她,不就好了?
从商城回来,降谷零一个晚上都很沉默,临到睡前却意外地接到一通电话。
警校在每周末发还手机,周天晚上就要收走。伊达航正挨个宿舍地收手机,刚到他和景光的宿舍,降谷零的手机就忽然响了。
是不显示来电号码的匿名拨号。
他盯着看了几秒,接起。
电话那头的人用熟悉的声音叫他名字,又带着不熟悉的疲惫和一点点哑。
“零,想出来见一面吗?”
“就在你们学校后面,东北角有一片小林子。”她低声笑笑,“这是你们学校,你应该比我熟悉。”
降谷零随手扯了件外套就往外冲。
“喂,zero?”
诸伏景光和伊达航在身后喊。
“抱歉,我出去一趟,忘买牙膏了。”
“最近降谷的智商是不是下线了?”伊达航看着他光速冲下楼,纳闷,“怎么都撒起这种漏洞百出的谎了。”
这还是他认识的全科满分的优等生吗?
树林里。
奈奈生靠在树后,抱着胳膊,觉得自己是疯了。
她很少这样感情用事。绝大多数时候,理智总能压住冲动。可唯独这一次,降谷零白天离开时的眼神在脑海里挥之不去,让她觉得如果不过来,她可能未来几周都没办法好好睡着。
所以她出了门,花了整整三个小时像个傻叉一样满东京转悠,在确定甩掉一切跟踪之后,跑来了警校。
学生时代她都没翻过墙,想不到都24岁了,却要在这么一个梅雨季冷得吓人的夜里,鬼鬼祟祟地跑来翻警校两米多高的围墙。
这和自首有什么区别。
她一边腹诽自己,一边抖着指尖拨通心底背得滚瓜烂熟的那串号码。
降谷零是跑过来的。
奈奈生远远看着降谷零的样子,觉得他反追踪的课程大概学得很糟糕。
“你真是……”
奈奈生简直不知道该怎么形容他,探头探脑地观察了零后面有没有人好奇地跟过来,在发现没有之后,将零一把拽到了树后。
她有点不知道怎么开口。
“你怎么穿这么少?”降谷零第一反应竟然是这个。
他看着她身上单薄的衣服直皱眉。轻轻摸了把奈奈生的袖子,触感冰凉。
晚上刚下了场雨,空气潮湿,带着丝丝凉意,奈奈生出门时还没下雨,穿着件单衣就出来了。在外面转悠一整晚,冻得人都木了。
闻言一愣,还没来得及说什么,降谷零把身上的外套给她披上了。
带着他的体温,温暖的外衣整个将她裹住。降谷零不用香水,不沾烟酒,身上是干干净净的皂香。奈奈生第一次发现自己原来是嗅觉动物,只是被他的气息包裹,整个人就能感觉到前所未有的放松。
她低头,正看见肩上的警徽。像被提醒,奈奈生苦涩地笑了下,慢慢将外套拿下来。
“不用了。”她声音很轻。
奈奈生还穿着一身黑,和白天一个配色,只是没穿那件皮夹克。往后退一步,整个人都快融在树下的阴影里。
降谷零看着她小步后退,离自己越来越远,磨了磨牙,很有把她捞出来的冲动。
“为什么不用?因为是我的衣服吗?”他上前一步,半边身子跟着踏入黑暗,半边还落满月色。
奈奈生直到抵上身后冰凉的树干时才停下。
“不是。”她摇头,“零,白天的事对不起。”
“他抽烟。”降谷零没接她的话,板着脸说,“那个男的。”
他会抽烟,还会把烟味染到奈奈生身上。
“我不喜欢烟味。”
不,自己喜不喜欢根本不重要。
降谷零于是换了种说法,“二手烟对身体不好。”
平时能言善辩的人此刻对着她,舌头都打结,好像失去了正确组织语言的能力,更别提对预想中的敌人发起攻势。
可奈奈生听懂了,她一边觉得冷,整个人缩起来,一边笑:“所以你今天突然生气是因为这个吗?”
因为不想让她找一个会给她吸二手烟的男朋友?
降谷零果然是全世界最可爱的人。
她发自内心地感慨。
“其实我也不喜欢烟味。”奈奈生说,“不过白天那个人,他只是我姐姐的男朋友,而且我身上的烟味也不是他的。零,你的观察力和嗅觉,应该能闻出他和我身上的烟味不是出自同一个牌子。你怎么了?”
只有琴酒那家伙才会不分场合地叼着烟。在这点上诸星大还算是绅士,否则奈奈生也会抗议的。
他怎么了?
降谷零回想今天的表现,好像全世界都在问他怎么了。
唯一该知道答案的人却在他眼前装傻。
降谷零垂眸,看见奈奈生抱着胳膊,冻得发抖,却还固执地伸着一只手要把外套还给他。心里紧绷的某根弦在这一刻断掉,他接过外套的同时将奈奈生朝自己的方向稍稍用力拽过来。
猝不及防的,奈奈生差点没站稳撞在他身上,连忙站直了,仰着素净的脸颊略显无措地看他。
她终于和他一起站在月光下。
降谷零借着月色打量奈奈生的眉眼。一年过去,她好像没什么变化。白天在商场遇见的她像是一场错觉。
降谷零忍不住开口:“奈奈生,你究竟是做什么的……”
奈奈生正努力抵抗零身上的温度带来的吸引力,依旧和他保持着一定的距离,不远不近,听见降谷零这句话时她停下了小幅度往后挪蹭的动作。
“零,我好冷。”奈奈生小声说,“能不能……”
“我再去拿件外套下来。”降谷零毫不犹豫,“你等我一会儿……三分钟,不,一分钟就够了。”
“奈奈生,我还有好多话要问你。”
奈奈生看着降谷零离开,不知道该不该笑。
明明一个拥抱就够了。
不过她在问出那句“能不能”时就猜到了零会有这样的反应。不然怎么引开他呢。
零身上始终带着那样礼貌克制的分寸感,刚刚将她拉近到身边,大概是他们相识以来他做过最不礼貌不克制的一件事。
以零的性格,那样的绅士风度应该会保持到确认关系的前一刻吧。
奈奈生摸了摸手臂,站在原地,带着贪恋目送降谷零的身影消失在转角,这才转身消失在夜色当中。
降谷零回来时奈奈生已经不在了。
潮湿的空气里还残留些许熟悉的清香,降谷零闭了闭眼,攥紧手中的外套。
奈奈生的逃避让他终于确定心中的猜想。
乐器包。
黑衣男子。
高卢烟的气息。
……
还有更多线索。
降谷零重新睁开眼,瞳色变得更浅,映着眼前寂静黑暗的树林,他静静站着,眼里升起让人捉摸不透的情绪。
他总能找到的。
五年后。
琴酒叼着烟,从青年手里接过u盘,难得地给予了赞扬:“做得不错。”
在规定时限内迅速完成任务,且现场处理干净,手法老练,没有留下任何可能被追查到的痕迹。由他亲自出场,也不会比这做得更好。
琴酒仿佛看到了下一个黑麦威士忌在冉冉升起。
他冷哼一声。
面前的青年镇定地站着,那张年轻的脸上是与年纪不符的沉着冷静。他并没有因他的情绪波动而产生丝毫紧张,始终不卑不亢,而那背后是绝对的自信和实力在做支撑。
琴酒用鞋尖碾碎烟蒂,从烟盒中抖出新的一根时,沉声开口。
“上面很快就会决定好你的代号,到时候,你应该会有和更高层的干部一起行动的机会。”
和实力相伴的是青年从一开始就未曾掩饰过的野心,琴酒很早就发现,提起这些是激励他的最好手段。
那样很好。
主动加入组织的人大多都有些见不得光的理由,但唯有野心和欲望能帮他们走到最后。
那双浅灰色的眼底果然精光一闪。
看着间隔在两人之间的袅袅烟气和琴酒手中宝蓝色的烟盒,安室透掀起唇角。
“我很期待。”
他垂下目光,冷静作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