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那平常一直很低的体温此时骤然升高,血在血管之中几乎沸腾起来,那来源是怒火或者是别的什么,任鲥分辨不清。但他急切地需要一个出口去发泄这些并不熟悉的情绪。
如果是从前,任鲥可能会选择揍顾循之一顿。
二十年前顾循之跟他顶嘴的时候,他就是这么做的,简单,粗暴,高效。但是此时此刻,任鲥觉得他好像不能再这么干了。
这不仅仅因为眼前的人已经像是枯萎的干花,再也经不起半点摧折,更重要的是,任鲥的心中隐约觉察到这样做不对。从前他将顾循之看做孩子,即使顾循之已经须发斑白也是一样,他总觉得自己有资格管教那个由他抚养长大的孩童。但不知从什么时候起,这种印象渐渐消失,在他眼前的是一个时时让他感到陌生、却又无比亲切的人,声音轻柔低徊,眼睛总是低垂着,目光却总在悄悄地追随着他,胆怯又坚定。
任鲥本能地意识到自己不能再以粗暴的态度对待他,不仅仅是为了他,更重要的是为了自己。他觉察到,如果他真的这么做,那向外施加的暴戾会几十上百倍地回到他自己的身上。他没法讲清这过程,但他知道事实如此。
顾循之在他心中激起强烈的感情,这种感情对他来说是完全陌生的,即使在他已经忘却了的那些记忆之中也从未有过。他在习学,但始终摸不清楚,弄不明白,好像一个盲人要摸清楚大象的全貌,即使将手举到最高、伸到最远,也没法衡量这庞然大物的极限。
但是此时,他该以什么方式来发泄他的狂怒和胸前的疼痛?
他脑中灵光一现,想起差不多几个月之前那激烈的一吻。
所以他习学着顾循之那时候的样子,拥抱住眼前瘦弱的身躯,咬噬那颜色暗淡的嘴唇,将所有的愤怒用一吻来发泄,愤怒减轻了,而那胸中的疼痛却愈演愈烈。
顾循之承受着这狂暴的亲吻,就如上一次他惶惑不安时,任鲥做的一样。只是他内心之中的变化远比那时候的任鲥复杂,欢乐与困惑交织,痛苦和狂喜并存。多年来的梦想好像突然变成现实,却又不像是真的。师兄的想法向来与寻常人不同,顾循之不知道该对他这样的行动做怎样的理解。
这是爱吗?抑或只是师兄的占有欲?这很难分辨,就算让任鲥自己来讲也说不清。但顾循之沉沦在这一瞬间的激情之中,不想在此时分辨这些。他只是有些遗憾,这一天……来得太晚了一点。
如果这一天来得更早一些,或许一切就不是现在这样的情形。但时间并不会给人容这样的情,它只是按照本来的规律流动。
任鲥吻过顾循之,直起身子来看着他的眼睛。
他知道自己应该说点什么,但究竟该怎么说?他要将他的感情表露出来吗?可是一个人该怎么形容连他自己都不懂得的东西呢?
“留下来。”他终于这样说,“不要在意躯壳,那只是容器。我需要你在我身边。”
这话仍然只出于他自己的角度,爱挑刺的人或许会认为这句话显得过分自私,带有命令的口气,态度不够诚恳,但这已经是任鲥能够表达出的极限。
顾循之也知道这一点。
他点了点头。
与其说他是习惯性地屈从了,倒不如说是这个吻给了他某种希望。尽管虚无缥缈,那也仍可以称得上是希望,是让人可以活下去的东西。而且顾循之必须得承认,虽然他早已接受了死亡即将到来的事实,但他确实还是贪生的。
都说可以入轮回再来一遭,可是轮回之后的那个人,去除了原本的记忆和智慧,还能算作是原来的那个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