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多禄提起了那本蒙了尘的、做工最精致的终版,上面成智的字迹似可以篆刻于石碑上的讣文,让他愈加紧张。
当时竺寒在想什么?怎么就冲上去了?明明平日里时常劝阻着阿阴莫要妄动,此番他却忍不住妄动。全因想起来了成善临终嘱托——曾经短暂的引起过他同阿阴不愉快的那么一件事,且他至死也未能给阿阴说清。
成善坐化前,执着他手,娓娓道来同他有多投缘,又是如何如子如孙待他,竺寒都知。人之将死,仿佛一瞬间愈加看透了许多,泰然至极。遗愿只一个,便是万般叮嘱竺寒定要诚心译经,此为大业。经译完了,若是仍旧心向红尘,师父九泉之下,也定安然接受……
迈步上前,多禄也没想到,院中皆是胆小的僧人,竟有胆敢出面的,一眨眼分神,被他扯走了经书。竺寒把抱在胸前,对上多禄愤怒神色。
诚然他执匕首面对渺小生灵之时,是那般的害怕,可现在却满心无畏。许是他也被阿阴同化,执念太过;又或是因爱而无有恐怖,实在大胆。
而身后一众或因满城流言、或因暗中犯妒而“孤立”竺寒的僧人,一个都不敢上前。《金刚顶经》与密宗至关重要,将成为根基法典又如何?说是看破生死,关乎自身性命怎能看破?佛家弟子也不外如是。
多禄等人便以为奥秘藏于这本未完成的经书之中,愈加振奋,此时寺门外金吾卫倾然而入,大殿前一片嘈杂。那是极其混乱的一夜,僧人断断续续的哀叫声,香炉噼里啪啦地焚烧声,突厥穷途末路的怒吼声……
竺寒怀中抱着经书同其余僧人一样,准备四散奔逃。可他那么一回头,只这心软的一回头,成智满脸皱纹,合掌的手背皆是颜色不平的斑,步履缓慢。被一众徒弟在生死面前无情抛下,实属是个可怜人。
竺寒心头一颤,毫不犹豫地回身,搀扶成智手臂,大半个身子护住他,向后院走。
他算是刚刚一众僧人最年轻的那个,穿的海青却是同色,定然不凡。阿史那多禄被手下掩护着,朝他大吼,“把经书给我!”
竺寒不回头,低头迁就成智步伐。日暮穷途的阿史那多禄同手下皆盯住了竺寒,随后,以为他为首的第一刀从背后插入……
第二刀,第三刀……再拔出。
只觉得好疼。
刀刃穿透了前胸,鲜红血液不断流出,润湿胸前的经书,庆幸皆是金墨所书,大抵晾干后还能看清。成智的手在抖,眼睁睁看着他倒下,接着金吾卫把人围住,突厥被捕。
长安城中劳累一天的百姓皆埋头归家,没有人会抬头看西明寺方向,有被风吹的愈加大的火势;而阿阴接过用叶子包好的干豆糕,眉目温柔地同那老孺道一句“多谢阿婆”;药叉与障月一双好友在林中月下共酌,谈鬼事话人事喋喋不休。
最后那一时刻,竺寒使了全身力气攥紧手里的经书,他想的如此简单:《金刚顶经》已译过半,阿阴等那么久,怎么能再重头来过。幸好,幸好他护住了,不过需要再誊抄一份罢了……